学生话音刚落,林昭立刻转身走向讲堂中央的长桌。桌上铺着西沟排水渠的草图,炭笔印还新鲜。他拿起算筹快速演算,边算边问:“你说缓坡分流能省工,具体怎么分?”
那学生叫王石头,抹了把汗走到桌前,指着图纸说:“主渠挖得深,泥沙沉得多,但每天要清三次。如果在上游加个斜岔口,让水流先慢下来,泥沙一半就能留在岔池里,主渠清理次数减到一次。”
林昭点头,继续算。水速、坡度、泥沙量一一过脑。半炷香后,他拍板:“可行。照这个思路改,能省三十个工日。”
阿福站在旁边直挠头:“可咱们这夯土打基全靠人踩,石料也得一车车拉。就算少挖一段,进度还是慢。”
工匠组长老李也叹气:“图纸改来改去,今天说东明天说西,弟兄们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林昭没说话,卷起图纸就往外走。
他穿过工地,拐进书院东侧的小院。门是旧木拼的,挂着块铁牌,上面刻着“机关坊”三个字。推门进去,屋里挂满铜轮、木轴和水管模型,墙角堆着几架拆了一半的水车。
墨玄正蹲在地上调一个浮阀装置,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
“你来了。”声音冷淡。
“有个事想请你看看。”林昭把图纸摊开在工作台上,“学生提了个省工法,我想把它做出来。”
墨玄扫了一眼,冷笑:“就这?画几根线就想省人力?你们读书人总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天换地。”
“我不是来求你夸的。”林昭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我让人记的施工日志。过去七天,三百二十八个工人,搬石料走了四千八百趟,平均每人每天走二十里山路。还有十二人扭了脚,三人中暑倒下。”
他翻开一页,指着数据:“每一担土,挑上来要花两刻钟。如果能把夯土和清淤的活减掉一半,这些人就能回家吃饭,孩子也能上学。”
墨玄没动,眼神却变了。
林昭又递上另一张纸:“这是学生实地测的水流速度和泥沙沉积率。每时辰流过三百桶水,带下来的泥有十一斤六两。这些数字不会骗人。”
屋里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墨玄站起来,拿起炭笔,在原图上画了一道弯槽。“在这里加个沉沙岔池,入口做成喇叭形,减缓水流。再装一道活闸门——用浮筒控制,水位一高自动开,泥沙满了自动关。”
他又在旁边画了个结构:“再做个联动夯机,用配重锤砸地基。人只需要拉绳,不用再拿夯杵一下下砸。”
阿福凑过来瞪大眼:“这玩意儿真能自己动?”
“机关术不是戏法。”墨玄冷冷道,“它是理。”
林昭盯着图纸,脑子里飞快计算。现代工程里的预沉池、机械夯,被他用古代材料重新推导一遍。确认无误后,他说:“干。先做个模型试试。”
当天下午,机关坊外空地围了一圈人。
墨玄带着两个学徒动手组装。阿福领着工匠队运来石板、木梁和陶管。学生们也被叫来围观。
第一组人按老办法夯土:四个人抬着石夯,喊着号子一下下砸。十分钟才砸完一尺见方的地基,人人满头大汗。
第二组试新法。他们把墨玄做的夯机架好,填上土,一人拉动绳索,配重锤升起后自动落下,“咚”一声砸实一片。同样大小的地基,不到三分钟搞定。
老匠人们看得直咽口水。
“这……比骡子踩还匀实。”老李摸着压实的地面说。
晚上,实训场灯火通明。
沉沙池模型建好了。水流顺着导槽流入主池,一部分通过弯槽进入岔池。浮阀感应到水位上升,缓缓开启排水口。泥沙留在池底,清水流出。
没人动手,全程自动。
围观的学生都傻了眼。
“真的不用人管?”有人小声问。
“只要设计对,它就得这么走。”林昭站在池边说,“不是我们厉害,是规律本来就这样。”
墨玄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懂机关的本质了。”
“我不懂机关。”林昭摇头,“我只懂怎么让人少受罪。”
两人并肩站着,看水流平稳排出。
阿福跑过来报告:“第一批陶制排水管已经装到讲堂屋顶,雨水能直接导入地下暗渠。以前漏雨的三间房,今晚不会再进水了。”
林昭点头:“明天开始,所有新建房屋都用这套系统。”
“我还让木工照你的图纸做了十台小型水准仪。”阿福接着说,“学生们轮流练,现在有八个能独立测坡度了。”
林昭翻开记录册,写下一行字:“四月十七,沉沙池模型测试成功,机关辅助施工正式启用。”
他抬头看向讲堂。窗纸透出灯光,里面还有学生在抄写白天的笔记。
“明天课上要加新内容。”他对墨玄说,“你愿不愿意亲自教一节?”
墨玄沉默片刻:“教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以后别叫它‘奇技淫巧’。这是‘实用之术’。”
“好。”林昭答应得干脆,“从明天起,书院课程加一门‘机关实务’,由你主讲。”
消息传开,工匠们连夜赶工。
有人主动找阿福请教夯机构造图,有人拆了自己的独轮车改装传动轴。就连最守旧的老石匠也拎着工具来找墨玄,想给儿子做个自动磨粉机。
半夜,林昭还在核对数据。
墨玄走过来递上一杯热茶:“你到底想干什么?建个书院,值得拼成这样?”
“我想让所有人知道。”林昭放下笔,“读书不是为了当官。是为了能让桥更牢,渠更顺,日子更好过。”
墨玄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不像儒生。你像我们墨家失传多年的那种人——不做虚言,只办实事。”
远处传来打更声。
林昭合上记录册,起身走向西沟新建的沉沙池。月光照在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开。
他蹲下身,伸手探进排水口。水流稳定,温度适中,没有堵塞迹象。
“明天得让学生们来做一次全流程操作。”他自言自语,“不能光看,得亲手做。”
身后脚步声响起,阿福拿着灯笼走来:“先生,最后一车石灰到了,存进了新仓。”
“放好就行。”林昭站起身,“对了,机关坊那边的新图纸,你拿去复印十份,明早发给参与施工的每个人。”
“是!”
林昭最后看了一眼沉沙池,转身朝讲堂走去。
屋檐上的陶管正静静导流雨水,滴入暗渠,没有一滴外溢。
他推开讲堂门,屋里桌椅整齐。黑板上还留着白天写的坡度公式。
拿起炭笔,他在空白处写下明天的教学计划:
“上午:讲解机关活闸原理
下午:学生分组组装简易夯机
晚上:复盘测试数据,提出改进建议”
写完最后一笔,他吹灭油灯。
窗外,夜风拂过书院屋脊,新装的排水系统无声运转。
林昭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眼星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