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还按在那张图纸上,纸角被他捏得有些发皱。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影子投在墙上,一动不动。
他没抬头,只把图纸翻了个面,又看了一遍。三个名字和指印都在,清清楚楚。昨天的事不能白做,规矩立了就得有人守。
天刚亮,工部文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三位画师并排走进来,手里抱着卷轴,脚步慢,脸色不太好看。
“林大人。”为首的画师姓陈,是工部老资历,声音硬,“这是南巷分支渠的三份新图,按您说的格式画的。”
林昭接过图纸,一张张打开。墨迹未干,线条规整,看起来没问题。他走到桌边,铺平第一张,目光落在坡度标注那一栏。
0.6%。
他眉头一沉。
“你们测过地质?”他问。
陈画师点头:“测了,土层稳定,排水通畅。”
“那为什么标0.6%?系统建议最低1.2%,实测数据也支持这个数。你们当百姓家门槛不是门槛?”
没人说话。
林昭把图纸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这个坡度,雨一大,水就停在这儿。淤泥回填,三个月后还得挖开重修。你们画的是图,毁的是人家房子。”
另一个年轻些的画师低声说:“李郎中说……不用太较真,以前都这么画。”
林昭猛地抬头:“李元朗让你改数据?”
那人慌了,摆手:“我没说……我是说……这数差不太多……”
“差0.6%就是差一条街的命。”林昭打断他,“你以为是在纸上画画?这是要落地的工程。谁签字,谁负责。现在这张图要是出了事,淹死人,你们的名字就在上面。”
三人站那儿,低着头。
林昭指着图纸:“改。坡度调到1.2%,加沉沙井位置,注明用料标准。今天之内重新交上来。没签三人名,不准入库。”
没人敢反驳。
他们默默拿回图纸,转身走了。
阿福从外头进来,小声问:“真要逼他们改?这些人平时傲得很,怕是要记仇。”
“记仇不怕。”林昭坐下来,“怕的是他们觉得这事可以糊弄。现在不拦住,以后塌的是桥,不是渠。”
阿福点头,把茶壶放下,退到一边。
半个时辰后,三位画师回来了。这次手里拿的图明显重新画过,坡度改成了1.2%,旁边还加了备注说明。
林昭一张张看过,点头:“可以。现在,签名。”
三人对视一眼,依次在主稿、复核、监工栏写下名字。
最后一个签完,陈画师抬起头:“林大人,我们有个想法……能不能在交图前,先让三人一起看一遍?查错补漏,免得来回返工。”
林昭看了他一眼:“你们自己提的?”
“我们商量的。”陈画师说,“既然要签,就不能随便签。总得对得起这纸上的字。”
林昭嘴角动了一下:“行。把这个流程写下来,贴在画房门口。以后所有图纸,必须经过初审互校,再提交。”
他话音刚落,眼前突然浮现半透明光幕:
【检测到图纸优化空间,建议调整暗渠坡度至1.3%以增强自清能力】
林昭立刻提笔,在图纸边缘批注:“坡度由1.2%上调至1.3%,施工组据此执行。”
阿福接过图纸去转达。
屋里安静下来。
三位画师没走,站在一旁看着。
林昭翻开下一批待审的图纸,继续看。每一张他都仔细核对,发现问题当场指出。有人记录,有人修改。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升到头顶,文书房里人来人往。有送材料单的,有报进度的,还有工匠来问技术细节。
林昭一件件处理,节奏没乱。
快到午时,陈画师又递上一份新图。
“这是北段支渠的加固方案,我们三人刚才一起画的,也一起签了名。”
林昭接过,扫了一眼,发现标注清晰,数据准确,连施工难点都做了标注。
他点点头:“不错。就这样做。”
陈画师没马上走,犹豫了一下:“林大人……我们以前总觉得,画图就是听令办事。谁让怎么画就怎么画,出了事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可现在……我们开始明白了。这一笔一划,真的能救人,也能害人。”
林昭看着他:“所以你们愿意签了?”
“愿意。”他说,“不是因为您逼我们,是因为我们想对得起这活儿。”
林昭没再多说,只道:“以后这样的图多着呢。城西排水,城南防涝,还有官道改建,都要靠你们一张张画出来。别怕麻烦,别怕担责。只要做得对,我给你们撑腰。”
三人齐声道:“是!”
他们退下后,林昭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这场仗还没完。他知道李元朗不会就这么算了。一个画师嘴里蹦出他的名字,不是偶然。
但这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制度不是一天建成的,可只要有人开始认真,就有希望。
他低头继续翻图纸。
下一份是水泥配比表,旁边附着施工队的反馈意见。他拿起笔,正准备批注,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福快步进来:“大人,材料库那边出事了。”
“什么情况?”
“新到的一批石灰,颜色不对,像是掺了东西。工匠说烧出来不凝固。”
林昭放下笔,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院中,迎面撞上李元朗的随从。
那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是工部急件,必须亲手交给林昭。
林昭接过,没拆。
他盯着对方:“你们李郎中最近很忙啊。”
随从一愣:“这……属下不知。”
“回去告诉他。”林昭把信塞进袖子里,“图纸我改了,坡度调到1.3%。让他下次教人动手脚,别选这么明显的漏洞。”
随从脸色变了,低头退下。
林昭转身对阿福说:“先去材料库。这批石灰要是有问题,整个南巷工程都得停。”
阿福应了一声,快步带路。
工部大院的石板路上,两人走得很快。
风从东边吹过来,卷起地上的纸片。一张没写完的草图被吹到墙角,边角写着“坡度0.6%”,上面用红笔狠狠划了一道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