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雨停了,但营地里的火堆还在烧。
林昭站在临时搭起的尸棚外,脸色发青,眼底压着一层黑影。他没合过眼,从昨夜堵堤到现在,全身骨头都像被水泡透了,可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抬来的尸体是昨晚被冲走又捞上来的工匠,泡得肿胀发白。军中医官摆手说:“溺毙无疑,埋了吧。”
“不急。”林昭拦在棺材前,“先不开棺,但我得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医官皱眉:“人泡了一夜,哪还能看出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掀帘进来,蓑衣滴着水,袖口卷到肘部,露出一截干净利落的手腕。
白芷把药箱往桌上一放,打开,取出银针、瓷碗、几包药粉。
“泡过的肺也能说话。”她头也不抬,“你们让开。”
她剖开胸腔的动作干脆得像切菜,刀锋顺着肋骨滑进去,避开主要血管。肺叶取出后,她用淡黄色药液冲洗,再剪下一小块组织,蘸上银针尖,滴进瓷碗里的清水。
水开始变色。
先是泛黄,接着转黑,最后浮起一圈细密的紫斑,像是被人用指甲掐出来的血点。
“石蒜碱。”白芷声音冷得像铁,“服后半刻钟呼吸麻痹,人在水里动不了,只能活活呛死。这不是淹死的,是毒死的,然后扔进水里伪装现场。”
林昭盯着那碗黑水,手指慢慢攥紧。
他默念系统启动。
光幕浮现:【毒素成分匹配度97%,来源:严崇炼药坊(见第219章)残留样本】。
他闭了下眼。
果然是他们。
“这些工人知道谁埋的炸药。”他说,“所以不能留活口。炸堤不够,还得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在水里。”
帐篷里没人说话。
只有炭盆里木柴裂开的一声轻响。
林昭转身走出去,身后跟着苏晚晴和墨玄。
“召集所有幸存的工匠。”他说,“一个都不能少。”
人很快聚齐了,在空地上站成几排,湿衣服贴在身上,低着头,没人敢看林昭。
林昭让人把那具尸体抬出来,揭开白布,指着肺部变色的过程,当众重演一遍。
“你们以为塌的是堤?”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他们是想让你们死得悄无声息。十个人里,可能就有三个是被毒死的。”
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往后退,有人低头抹脸。
一个老匠人突然扑通跪下,老泪纵横:“大人……三日前,严府管家来过工地!说是巡抚大人有令,堤要是垮了,每家给十两银子安家费!我们……我们真没想害人啊!可家里孩子饿得哭,那钱……太急了……”
林昭蹲下来:“谁负责埋炸药?”
老头摇头:“他只找各队头领,名单当场烧了……但他说——”他哆嗦着,“‘主子在京里也有人’。”
林昭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还有谁知道?说出来,不追究。不说,等幕后的人再来灭口,下一个就是你。”
没人再开口,但空气变了。
恐惧还在,可多了点别的东西——恨意。
林昭回到帐中,地图铺在桌上,指尖划过几处标记。
墨玄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残片,底部印着红戳。
“清查工地废料时发现的。”他说,“底下压着几箱没拆的货,外皮写着石灰,但重量不对。这戳记是‘万通钱庄转运’,追踪下去,货单流向青浦漕港。”
林昭眼神一凝。
万通钱庄——柳三爷的地盘。若不是严崇打通了关系,绝不可能用他们的物流系统运违禁品。
正说着,帐帘猛地被掀开。
苏晚晴一身泥水冲进来,靴子踩在地上带起一片湿痕。她甩手将一张字条拍在桌上。
“截到消息了!”她喘着气,“严崇的商队今早启程,二十辆大车,报的是‘石灰北运’!可我派人暗查,车辙深陷,载重至少是石灰的三倍!”
她手指点着字条:“路线绕开关卡,走野道,直插狄戎边境。”
林昭盯着地图,指尖落在一条山道隘口。
“他们走不了多远。”他抬头,看向墨玄,“你之前说的磁石桩,能用吗?”
墨玄咧嘴一笑:“早备好了。只要他们带的是铁壳火药箱,靠近三十步内,机关自启。”
“阿福呢?”
“在外候命,义勇营已集结。”
林昭抓起披风往肩上一搭:“通知阿福,全营待命,但别轻举妄动。等商队进了伏击圈,再动手。”
苏晚晴问:“要不要调兵?”
“不用。”林昭摇头,“这是赃物现形,不是攻城。我们要的是证据,不是人头。等他们自己撞上网。”
白芷这时走进来,手里还拎着药箱。
“我验完了另外三具尸体。”她说,“两个肺部有毒素残留,一个胃里检出催吐痕迹——有人想自救,但没撑住。”
她把几张记录纸放在桌上:“剂量精准,分批次投,说明有人在现场指挥。不是乱来,是计划杀人。”
林昭看着那些数据,忽然问:“这种毒,普通人能配吗?”
“不能。”白芷摇头,“石蒜碱提取极难,必须控温、控时,稍有偏差就会失效或提前挥发。能做到的,只有专业炼药师。”
“严崇的地下药坊。”苏晚晴冷笑,“他又玩这一套。”
林昭沉默片刻,走到帐角,拿起一块烧焦的引线残段——正是昨夜从堤岸挖出的军用八字扣。
他把它和白芷给的毒理报告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爆破,一边是投毒。
一边毁堤,一边灭口。
手法不同,目的一致:制造混乱,掩盖罪行,把一场人为灾难,变成天灾。
“这不是为了钱。”他说,“是为了让江南彻底烂下去。水患一起,流民四起,朝廷疲于赈济,没人顾得上查案。他们就能一边卖火药给狄戎,一边吞掉修堤款,两边通吃。”
墨玄啐了一口:“畜生。”
“现在我们有了三条链。”林昭手指敲着桌面,“毒源——来自严崇药坊;人证——工匠亲口供述;物流——万通钱庄中转,目的地直指狄戎。只差最后一环——实物证据。”
苏晚晴立刻接话:“商队的货。”
“对。”林昭点头,“只要截下那批‘石灰’,打开箱子,看到火药,再比对引线材质、包装方式,就能闭环。”
他看向墨玄:“磁石桩布置需要多久?”
“四个时辰内能完工。”墨玄答,“但有个问题——若对方改道,或者分批运输……”
“不会。”林昭打断,“他们敢走野道,说明不想惊动官府。改道会耽误时间,分批则增加暴露风险。二十辆车一起走,是最优解。”
他顿了顿:“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帐内一时安静。
火盆里的炭灰轻轻塌了一下。
林昭走到门口,掀开帘子。
外面天光灰白,营地里人影穿梭,义勇营在整装,工匠们默默搬运物资。远处水库的缺口还在冒水,但挡墙稳住了。
他知道,这场雨虽然停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
他回头,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墨师傅,去设桩。苏晚晴,带人盯死商道。白芷,准备应急药剂,万一有人中毒,立刻施救。”
他最后看了眼地图上的那条红线。
“这一回,我们不堵水。”
他嘴角微扬。
“我们堵鬼。”
此时,北方官道尘土未起,二十辆大车正缓缓驶出青浦渡口,车轮碾过泥泞,留下深深的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