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昭就到了贡院门口。
他昨夜才靠岸,王蒙还躺在医馆里生死未卜,那块刻着“第七房誊录”的玉牌被他贴身收着,像一块烧红的铁。现在他站在考生队列中,青布鞋底踩着冻硬的石板,袖口藏着半截算筹,腰间的佩囊里,系统模块微微发烫。
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执役点名放行。林昭低头穿过龙门,靴子踏进考棚那一瞬,脊背绷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时辰牌,木钉是用云雁锦缠的。
和漕船上那块布条,出自同一批料子。
他没停顿,径直走到 assigned 号舍,放下笔袋,铺开试卷。主考题是《论强国十策》,墨迹未干,纸面泛着冷光。他指尖抚过卷首,忽然一顿。
边缘有划痕。
不是刀刻,也不是折痕,是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线,斜斜切过“试”字右下角。他屏住呼吸,从袖中抽出一根算筹,轻轻蹭过痕迹,再凑近鼻尖一嗅。
药味。
和王蒙账本上那种隐形墨水,一模一样。
他闭了闭眼。果然来了。监运副使北上、书坊巨款、底舱夹层……这条线早就埋好了,就等今天,在会试场上动手脚。改试题、控答卷、定名次,把寒门子弟的前途,变成权贵分赃的筹码。
他不动声色地将算筹收回袖中,右手搭在试卷上,掌心悄然浮现光幕。
【局部扫描启动】
【检测到特制隐显药剂:汗液接触后三刻钟内显现编号】
【匹配历史数据:与江都书坊流出舞弊卷宗标记方式一致】
光幕熄灭。
林昭缓缓呼出一口气。这哪是考试?这是猎场。他们给他一张带陷阱的卷子,等着他写出“标准答案”,然后以“泄露试题”为由当场革黜,连殿试资格都保不住。
可笑的是,这陷阱本身,就是证据。
他正要收手,外头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靴底敲地,节奏整齐,带着官威。
帘子一掀,张荣进来了。
主考官张元亨的独子,穿着巡考官服,却没戴乌纱,腰间玉佩晃得刺眼。身后跟着四个执役,手里捧着砚台、毛笔、火漆印,阵仗大得不像巡查,倒像抄家。
“林昭!”他声音拔高,满棚考生齐刷刷抬头,“有人举报你夹带文稿,私藏策论底本!”
林昭坐着没动:“哪来的举报?谁写的?敢不敢当面对质?”
“证据在此!”张荣猛地举起一方砚台,黑漆漆的墨汁还在往下滴,“这是从你案下搜出的——你藏在夹层里的备用文稿,已被墨污,但字迹尚存!”
他作势要扑上来抢卷。
林昭冷笑:“我还没动笔,哪来的‘已污文稿’?你这墨,是刚磨的吧?砚底还有竹纤维,跟漕船底舱封条一个样。”
张荣脸色一僵,随即吼道:“大胆狂生!竟敢污蔑考官之子!来人,夺卷查验!”
两名执役伸手就抓。
就在他们指尖碰到试卷那一瞬,梁上瓦片“咔”地轻响。
一道素影自横梁跃下,如燕掠风。苏晚晴凌空翻转,剑鞘疾点,不偏不倚敲在砚台底部。
“啪!”
整块砚台腾空而起,墨汁泼洒,全溅在张荣胸前衣襟上。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墨团顺着蟒纹滚落,染透前胸。
满棚哗然。
张荣怒极,指着苏晚晴吼:“女子擅闯贡院!格杀勿论!”
四周卫兵举刀围上。
林昭一步跨出,挡在她身前:“她是朝廷备案的护考武弁,奉旨巡查考场安全。”
没人见过这种制度,但他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压人。几个老成考生面面相觑,竟没人敢质疑。
“护考武弁?”张荣抹着脸上的墨,咬牙切齿,“你编也编个像样的!来啊,把她拿下!”
卫兵再度逼近。
林昭不再说话,蹲下身,借袍角遮掩,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晨光正好斜照进来,他微微抬手,镜面一转,阳光瞬间打在张荣湿漉漉的衣襟上。
墨迹遇热,开始晕染。
先是几道曲线,接着轮廓浮现——奔马昂首,四蹄腾空,鬃毛如火焰般向后飞扬。
赤焰图腾。
狄戎三大贵族部族之一“烈狼部”的战旗标志。
全场死寂。
林昭缓缓站起身,盯着张荣:“你说这砚台是从我这儿搜出来的?那你衣服上的图,怎么解释?这种墨,只有狄戎‘血蛊坊’能调,你是从谁手里拿的?”
张荣浑身一抖,低头看自己胸口,脸色瞬间煞白。
他想扯衣裳遮住,可那图已经显了形,越擦越清楚。
几个年长考生互相递眼色,其中一个低声说:“这不是去年北境战报里提过的图腾吗?跟缴获的敌旗一模一样……”
“对!我还记得,兵部通令各关隘辨识此帜,见之即视为敌踪!”
议论声像潮水漫开。
张荣慌了神,转身就想走:“我……我是奉命巡查,这墨是意外沾上……”
“站住。”林昭声音不高,却像铁钉楔进地板,“你说我夹带,证据是你带来的砚台。现在这砚台沾的墨,显出狄戎军徽,你要么说明来源,要么——就是通敌。”
“你血口喷人!”张荣回头嘶吼。
“我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林昭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漕运押运官王蒙临昏迷前划下的‘七’字,和一句‘别信姓李的’。他还中了‘影牙营’的穿喉箭,箭簇成分跟你府上织坊的布条完全匹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
“你们觉得,一个负责押送誊录册的官员,为什么会死在半路?为什么偏偏有人要在今天,用同样的手段,诬陷一个考生?”
没人说话。
张荣嘴唇哆嗦,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更多巡考官闻讯赶来。林昭知道不能再拖,必须把局面定下来。
他转身看向苏晚晴,低声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先退出去,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苏晚晴没动:“那你呢?”
“我得把这份卷子写完。”他看着桌上空白的宣纸,“他们设局害我,我就用这张纸,把他们的局掀了。”
他走回案前,拿起朱砂笔,悬在纸上三寸,笔尖未落。
考棚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张荣还在原地发抖,衣襟上的赤焰图腾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像一团烧不灭的火。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幅图上,又缓缓移回试卷。
他知道,这一笔下去,不只是答题。
是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