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刚把桥建图纸摊在院中矮桌上,用一块青石压住被夜风掀起的边角。灶台旁还堆着没洗的酒碗,草台班子的锣鼓声隐约从晒谷场传来,几个孩子追着火把跑过巷口,笑声撞在墙头又弹回来。
他正拿炭笔标注桩基间距,北面突然腾起一片猩红。
火光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浓烟翻滚着往天边爬,热浪扑得人睁不开眼。他猛地站起身,凳子往后一倒,脑子里只蹦出两个字:草料棚。
“阿福!敲钟!”他一边扯外袍往身上套,一边往村北狂奔。
路上陆续有人冲出来,手里拎着木桶、脸盆、水瓢。阿福赤着脚从斜刺里冲出来,嗓门劈了叉:“林哥!火太大了!水不够!”
“先救人!”林昭吼了一声,直奔草料棚门口。
火舌已经舔穿了屋顶,木梁“咔嚓”作响,随时要塌。几人提着半桶水想靠近,热浪直接把人掀了个踉跄。阿福抹了把脸上的灰,眼睛通红:“棚里没人,可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锁扣都拧变了形!”
林昭心头一沉。
他蹲下身,扒开地上烧焦的草屑,指尖触到一道浅沟——是拖拽重物留下的。再看锁扣,扭曲方向不对,像是被人用铁钳硬掰开,又故意复位,伪装成内部失火的样子。
不是意外。
是冲着他来的。
“组织人手,把南头还没烧到的草堆抢出来!”林昭站起身,声音压着火,“湿布捂口鼻,两人一组,快!”
村民咬牙冲进火线,扛出一捆捆干草。火势太猛,水源又远,井水提上来一桶,泼进去连个泡都不冒。半个时辰后,棚顶轰然塌落,火星炸上半空,像一场逆飞的雨。
火终于熄了,只剩焦黑的木架冒着青烟。地上铺满灰烬,踩上去软得像雪。
林昭蹲在废墟边缘,一寸一寸翻找。炭化的草堆下露出半截烧裂的陶罐,他拨开碎渣,发现里面原本装的是油——引火用的。
他手指一顿。
脑中突然响起一声清音:
“检测到人为纵火,投放【火源追踪术】。”
眼前浮现出半透明光幕,地面热痕图缓缓展开,西北角温度最高,火源明确。画面拉近,灰烬层下残留两组足迹,一组朝外,一组绕行侧墙,动作刻意避人耳目。
林昭顺着指引,深挖三尺,指尖触到一块硬物。
他掏出来,是一块断裂的玉佩,只剩一半,边缘焦黑,但正面“赵”字清晰可见,刀工凌厉,玉质温润,绝非寻常人家能有。
他盯着那字看了三秒,慢慢攥紧。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晚晴披着素色外衣走来,发间玉簪未取,脸色冷得像霜。她一眼扫过现场,目光落在林昭掌心。
“这玉佩。”她声音不高,“赵琮去年在巡抚寿宴上戴过。他爹早年战死,这块是抚恤令赠的,从不离身。”
林昭没说话。
“你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他咽得下这口气?”苏晚晴冷笑,“这种人,打不死就反咬。断你粮草,逼你停工,再让全村怪你惹祸——多干净的算盘。”
林昭低头看着灰烬里的油罐残片,又看看手中的玉佩。
这不是警告。
是宣战。
远处人群还在议论,声音嗡嗡作响。
“说是山鬼放火……”
“也有人说咱们得罪了上头,这是报应。”
“张员外家丁刚来问,要不要先把桥基拆了赔罪?”
林昭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大步走向人群。
“谁说这是报应?”他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嘈杂,“草料烧了,牲口没饲料,春耕谁来犁地?你们的儿子女儿明年吃什么?”
没人吭声。
“你们觉得是鬼神作祟?”他举起那半块玉佩,“那我告诉你们,这是人干的。是有人怕我们修好桥,怕我们引来水,怕我们活得好,所以夜里偷偷摸摸,烧我们的命根子!”
人群一静。
“他们想断我们粮,让我们跪着求饶?”林昭环视一圈,眼神像铁,“那我今天就站在这儿说一句——桥,必须建。渠,不能停。少一捆草,我们就多种一亩红薯;少一口粮,我们就自己打石换钱。他们烧得了草料,烧不了一村人的骨头!”
阿福站在人群前头,满脸烟灰,嘴唇哆嗦着,忽然吼了一声:“对!烧不垮!”
“烧不垮!”有人跟着喊。
“林哥说咋干咱就咋干!”
“我家里还有存粮,先拿出来!”
声音渐渐连成一片。
苏晚晴没说话,只是走到林昭身边,低头看了看那块玉佩,又抬头看他。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明天去县衙。”林昭把玉佩收进怀里,“带着这个,当面问他赵琮,敢不敢认。”
“他会抵赖。”
“我知道。”
“那你去干嘛?”
“让他知道,我不怕他。”林昭看着她,“也让所有人知道,欺负到头上了,就得还手。”
苏晚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把他衣领上沾的一片草灰拂掉。
“你跟别的读书人不一样。”她说。
“我不靠嘴皮子吃饭。”
“那你靠什么?”
“靠干。”
她嘴角微微一动,像是想笑,又压了下去。
远处,最后一缕火苗在焦木上闪了闪,灭了。
风卷着余烬在空中打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蝶。
林昭站在废墟前,手插在怀里,指尖摩挲着那半块玉佩。
阿福走过来,低声说:“林哥,我把剩下的草堆挪到西坡了,挖了隔离沟,还安排了轮值守夜。”
林昭点头。
“你睡会儿吧,这儿我盯着。”
林昭没动。
他望着草料棚的残骸,忽然说:“阿福,明天你带几个人,去后山采石灰石。”
“又要烧水泥?”
“不止。”林昭声音低下去,“桥基要打深桩,还得做防洪护堤。另外,村里得建新仓,草料不能堆一处。还有,渠道两侧要加排水沟,雨季不能再靠天吃饭。”
阿福愣住:“这么多事……钱够吗?”
“不够就想法子。”林昭回头看他,“张员外那边,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谈。桥的事,得拉他入伙。”
“可……赵琮要是再来捣乱?”
林昭沉默了几秒,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放在掌心。
火光早已熄灭,但那“赵”字在月光下仍泛着冷光。
他五指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