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脚还踩在船舷上,阿福递来的热粥没喝几口,码头外一阵骚动。
几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抬着门板冲进人群,板上裹着草席,渗出暗红血渍。领头那人嗓门劈了叉:“大人!我哥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就抽得像风干的虾米,吐白沫死了!医馆不收,说是有疫病要烧人!”
围观百姓一下炸了锅。有人喊“不能烧”,有人骂“官府又要灭口”,更多人往蒸汽船这边挤,仿佛林昭是最后的活路。
林昭跳下甲板,几步上前掀开草席。死者脸发青,嘴角凝着泡沫,手指蜷成钩状——这症状他见过,在系统资料库里标着【鼠疫·肺型】三个字。
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防疫手册翻到第一页,光幕一闪:【疫情等级:橙→红,建议立即封锁疫区,启动三级隔离】。
“阿福!”林昭声音压得很低,“去调石灰、火油、竹棚料,半个时辰内送到西城外空地。”
“可……百姓不让建啊,前两天刚拆了官府的隔离桩。”
“那就建双层栅栏,留探视口,挂药布帘。”林昭咬牙,“再让白芷来一趟,带上她的药箱和记录本。”
话音未落,苏晚晴骑马从街角冲出,披风沾着泥点,腰间剑未入鞘。她翻身下马,脸色沉得能滴水:“三处民宅出现高热病例,有家人已经开始挖坑准备埋人了。”
“不能埋。”林昭抬头看她,“尸体必须焚化,接触者全部隔离观察七日。”
“你让他们自己走进牢笼?”苏晚晴冷笑,“昨天你还说‘利归万民’,今天就要关他们?”
林昭没回嘴,转身走向人群。他举起防疫手册,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我知道你们信我。可这次不是税银多寡,是命。一人染病,百户遭殃。我不骗你们,但也不能看着整条街死绝。”
没人应声。有人低头,有人后退,也有个老妇突然扑上来扯他衣袖:“林大人,我孙子才六岁,他要是被关进去……还能出来吗?”
林昭握住她的手:“能。只要没发热,三天就放人。每天有医者查体,饭食由官府供,工钱照算。”
那妇人愣住,眼泪滚下来。
可就在这时,西城方向传来砸木头的声音。一群人正抡着锄头铁锹,把刚立起的隔离桩连根刨了,边砸边吼:“不许抓人!林大人不会害我们,我们也不进黑屋子!”
林昭闭了闭眼。
他知道,信任有时候比刀还锋利,割的是执行者的脊梁。
当晚二更,西城外临时医棚点起十几盏风灯。白芷戴着纱口罩,一边记笔记一边报数:“确诊十七人,疑似四十三,死亡五例,全部死于发病后十二个时辰内。”
林昭蹲在角落翻值守日志,突然停住:“这个叫李大根的,说是形迹可疑被抓的?”
“嗯。”白芷点头,“守卫说他半夜翻墙,穿着湿衣服,嘴里念叨‘不能让人发现’,就被当成细作了。”
林昭手指一紧。他调出系统监控记录,对比体温数据,发现那人进押房时体温正常,四个时辰后骤升至四十度以上,抽搐致死。
“他是病发,不是细作。”林昭站起身,声音冷下来,“是我们抓错了人。”
白芷沉默片刻:“现在说这个,只会让百姓更不信隔离。”
“不说,就是继续错。”林昭提笔写令,“明日午时,我要当众公布这件事。死者家属,补偿十亩良田,官府立碑。责任人,停职待审。”
白芷抬眼看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等于承认官府会犯错。”
“没错。”林昭盯着烛火,“但只有认错,才能重新说话。”
第二天中午,西城空地上摆了张桌子。林昭站在上面,身后挂着白布写的“疫病处置公告”。他把调查过程一条条念完,最后说:“李大根不该死。他死于我们的误判。这十亩地,不是赔偿,是赎罪。”
台下静得吓人。
一个白发老头颤巍巍走出来,是死者的父亲。他没哭,也没骂,只是问:“地在哪?我能去看看吗?”
“随时可以。”林昭答。
老人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出十步远,忽然停下,对着天空喊了一句:“儿子,爹给你讨回公道了!”
人群哗然。
有人开始议论,有人说“林大人敢认错”,也有人说“说不定是演戏”。争议还在继续,但没人再砸隔离桩了。
第三天清晨,林昭背着药箱走进新搭的隔离区。他亲自给病人喂药,换敷料,记录症状变化。苏晚晴带人在外围设卡,谁想硬闯,直接按倒绑了扔进柴房。
到了第五天,白芷终于松了口气:“新增病例断了,发热的也开始退烧。如果不出意外,七日内可控。”
林昭靠着医棚柱子,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他手里捏着一份新写的《防疫操作守则》,翻到其中一页,提笔写下批注:“凡涉人身自由,须双人核查,系统留痕。”
苏晚晴走过来,递上一碗热汤:“你进去三天了,出来歇会儿。”
“再等等。”林昭摇头,“还有两个孩子没退烧。”
“家属想见人。”
“限时限人,戴药布,医者监督。”林昭说完,又补一句,“告诉他们,可以带件旧衣进来,让孩子闻个味,安心些。”
傍晚时分,第一批家属获准探视。隔着纱帘,母亲抱着襁褓哭,父亲摸着儿子的手不肯撒。没人闹事,也没人逃。
第七天夜里,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搬竹子运茅草,帮着扩建隔离棚。有人不知从哪找来块旧匾,刷上黄漆,挂在入口:
“青天林”。
林昭坐在医棚里,烛火把他影子投在墙上,瘦得像根竹竿。白芷收拾完最后一间病房走出来,说:“最后一个发热病人退烧了,明天就能放行接触者。”
林昭嗯了一声,没抬头。
窗外,几个年轻人正用炭笔在竹片上写字,做成新的警示牌。有个少年写完举起来看了看,不满意,又蘸了浓墨重写。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支笔尖上,墨汁滴落,在竹片边缘晕开一小团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