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了,河面浮冰碎成一片片顺流而下。林昭站在船头,望着扬州城楼轮廓在晨雾中浮现,没再下令追击上游异响。阿福收起望筒,低声问:“大人,还北上吗?”
“先回岸。”林昭收回目光,“火器列装已完成,但粮不够。没有饭吃,再好的箭也射不出去。”
船靠码头时,天刚亮。苏晚晴已清点完最后一车军粮,登记簿上写着:双季稻新米三千石,豆粕肥饼八百担,全部装箱封条待运。她抬头看见林昭走来,只说了一句:“民团口粮齐了,就等你一声令。”
林昭点头,脚步未停。一行人直奔府衙。
大堂里炭火正旺,几名士绅围着暖炉低声议论,见林昭进来,声音戛然而止。阿福抱着一摞种子名册走到角落案台前坐下,翻开本子开始核对。苏晚晴立于门侧,不动声色扫视全场。
这时,知州从后堂快步走出,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木匣。他没说话,先撩袍跪地,双手将匣子高举过头。
满堂皆惊。
林昭皱眉:“这是做什么?”
“下官……愿献田。”知州声音发紧,“一千二百亩抛荒地,全在城西洼区,三年未耕,草深过膝。今日尽数交由农事使统管,招佃开种双季稻。”
他说完,打开木匣,露出一叠盖着官印的地契。
林昭没接。他转身看向阿福:“取系统评估仪。”
阿福立刻起身,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块铜盘状物,表面刻着细密纹路,中央嵌着一枚玉珠。他将其置于长案中央,轻敲三下。一道淡光自玉珠升起,映出千亩田地图像,颜色分作三片——深绿、浅绿、灰黄。
“上等田四百二十亩,水源近、土质松;中等五百三十亩,坡度略陡;下等二百五十亩,常年积水,属盐碱地。”林昭指着光幕,“我定个规矩:上等租三成,中等二成,下等一成。”
话音落地,堂内炸了锅。
“岂有此理!”一个穿锦袍的老者猛地站起,“老夫祖上传下的田,租率从未低于四成!如今反倒给荒地定低价,这不是乱了套?”
另一人附和:“分明是借改良之名,行夺产之实!今日收一成,明日就能白拿!”
林昭不恼,只对阿福道:“取土样。”
阿福应声而出。不到半盏茶工夫,提着三个陶罐回来。林昭打开第一罐,倒出一块黑泥,根须缠绕:“这是上田翻耕后的底土,有机层厚达两寸。”又开第二罐,“中田加施豆渣肥,保水性提升六成。”最后掀开第三罐,众人凑近一看,原本板结发白的土块竟变得疏松微润,底部还有嫩根延伸。
“这……怎么可能?”有人失声。
“怎么不可能?”林昭把罐子放上桌,“我们用秸秆堆沤肥,配合深沟排水,三个月改土。但这不是白改的。要是租太高,谁愿意来种?种的人跑了,地又荒了,你们收什么?”
他顿了顿:“你们怕我抢地?可我要的是粮,不是地契。人活着,田才有用。人死了,金山银山也不过是坟头草。”
堂内安静了几息。
终于有个白发老头开口:“若真能产粮……下田收一成,我也认。”
“不止要产粮。”林昭盯着他,“我要亩产五石。三月为期,若达不到,我不但辞官,还自掏百两银赔偿损失。”
全场哗然。
那老头颤巍巍站起来:“当真?”
“当真。”
“好!”老头一拍桌子,“我家还有八百亩荒地,全拿来试!”
消息传得飞快。三天内,十七家士绅陆续送来田契,合计六千余亩。林昭没涨价,仍按三等分级收租,并公开账目:所有收益优先补足民团军粮、水利工钱、种子储备。
试点田边搭起了临时棚屋。陈小虎带着“科技示范队”轮班值守,每日记录气温、灌溉量、秧苗密度,傍晚统一抄写在村口木牌上。有老农蹲着看完数据,嘀咕:“原来密植要留三指缝,难怪我以前总烂根。”
两个月后,早稻抽穗。下等田地块绿意如毯,穗头沉甸。
收割那天,林昭带着算盘亲自监秤。第一块贫瘠地打出十亩谷,合计五千零二十斤。围观人群一片寂静。
“亩产……正好五石。”账房先生念出数字时,手有点抖。
人群炸开了。
“我明天就翻我家那片洼地!”
“我家也有两顷荒田,愿签租约!”
“租多少?”
“一成!按林大人的法子来!”
林昭没笑,也没说什么激励的话。他只是让阿福把新一批稻种搬出来,当众标价:每斗十文,可用劳力或旧农具兑换。
当天下午,登记佃户的队伍排到了街尾。
傍晚,苏晚晴走进工棚,递上一份清单:“民团存粮足够支撑三个月作战,另备应急干粮五百担,随时可装船。”
林昭接过笔,在清单末尾签下名字。
“你觉得他们真信了?”苏晚晴问。
“信不信不重要。”林昭吹干墨迹,“只要地能种出粮,人就有活路。有活路,就会跟着走。”
苏晚晴看着他:“下一步呢?”
“北运。”林昭卷起地图,“粮船已经装好了,明天启程。”
她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林昭叫住她,“把那面烧过的帆布带上。”
“还留着?”
“留着。”他说,“提醒他们,也提醒我自己——风再大,船不能停。”
夜深了。阿福蹲在码头边清点最后一车稻种,忽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那个曾激烈反对的锦袍士绅。
“你这儿……还能登记吗?”那人搓着手,有些局促,“我家东岭还有三百亩……一直没报……”
阿福咧嘴一笑,翻开本子:“当然能。姓名,田亩数,位置。”
士绅低头写下名字。阿福接过本子,瞥见远处漕船正缓缓离岸,船头站着林昭,手里握着一束金黄稻穗。
江风吹动船帆,第一缕晨光落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