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黛在院子的言行,都落入了冯紫英的眼中。
月洞门阴影下,冯紫英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他原本是想来看看黛玉是否安好,是否需要些什么,却恰好将廊下宝玉那番铿锵誓言与黛玉温柔回应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看到黛玉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带着信任与依赖的笑容,看到宝玉眼中那为爱蜕变、一往无前的光芒。
一股尖锐的刺痛,如同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冯紫英的心底,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刺目的画面。他紧紧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也爱她啊!
那份情感,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深深扎根,或许是在朝歌重逢时她惊鸿一瞥的灵秀,或许是在兰台日常相处中她不经意流露的智慧与坚韧,或许就是此刻,她敢于以血饲蚕、担当天下的这份魄力与悲悯……他欣赏宝玉的赤诚,也明白黛玉与宝玉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宿命牵绊,可这并不能减轻他此刻心中翻涌的酸涩、不甘与……深深的心疼。
他心疼她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践行理想,他敬重她那份看似柔弱实则坚不可摧的意志,他爱慕她的一切,包括她此刻对宝玉展露的、永远不会属于他的温柔笑靥。
这种复杂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胸中冲撞、激荡,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他不能像宝玉那样毫无顾忌地冲上前表达关心,也不能像柳湘莲那样将一切深埋于心、沉默守护。
他的身份,他的骄傲,他所处的微妙位置,都让他只能做一个安静的、带着苦涩的旁观者。
最终,他深深地、贪婪地望了月光下那对相依的身影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身,决绝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将那满院的月光、交织的深情与沉重的誓言,连同自己那份无望而炽热的情感,一同遗落在身后。衣袂带起的夜风,拂过脸颊,一片冰凉。
在高大的桑树浓密的枝丫间,一个洁白的身影像雕塑一样坐着。白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听到了宝玉的全部对话,看到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他也看到了冯紫英拂袖而去,他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
不知坐了多久,宝玉和黛玉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柳湘莲默默起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清辉,与那交织着深情、誓言与沉重责任的夜晚,一同沉淀在兰台的记忆之中。
夜还很长,而属于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黛玉将那4只关乎未来的小金蚕与数十捆流光溢彩的天蚕丝妥善带回潇湘馆后,未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投入到了一场紧张得近乎争分夺秒的培育与研究之中。
她亲自勘选,最终辟出了工坊最里侧、最为安静、光照与通风都经过精心计算的一角。
此处原本是存放珍贵染料的小库房,被她命人彻底清扫改造,墙壁以石灰重新粉刷,地面铺设了防潮的青砖,又开凿了巧妙的通风孔洞。她命人模拟那处发现金蚕的山坡环境,严格控制此处的温度与湿度,务求与秘境中相仿。
那些与金蚕一同带回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微金线的特殊桑树,被小心翼翼地移植到工坊旁特意开辟出的小苗圃中,由经验最丰富的老花匠精心照料。
每日,黛玉都会亲自挑选最鲜嫩、沾染了晨露的桑叶,仔细擦拭干净,再辅以自己指尖沁出的鲜血,如同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精心喂养那4只通体金黄剔透的小金蚕。
黛玉耐心地依照《天蚕秘录》上所载的古法,调整着饲喂的时辰、血量,甚至尝试以自身微弱的灵识去安抚、沟通。
那4只金蚕似乎熟悉并接纳了她的气息与血液,每次饲喂时,那悦耳的金玉微鸣变得顺畅,吸收血液后周身的光华也愈发温润稳定,甚至开始缓慢地、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生长,吐出的丝线虽极细,却已初显非凡的韧性与光泽。
与此同时,黛玉几乎将所有剩余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如何利用这天蚕丝,结合《天衣无缝技术》残卷中那些玄奥晦涩、近乎道法的“引气”、“固形”、“经纬合一”法门,尝试织造第一件试验性的护甲之中。
这个过程,远比之前改良普通织机、推广新式织法要艰难百倍,甚至千倍。天蚕丝看似柔韧,实则内蕴灵性,极难驾驭。它对环境的温度、湿度极其敏感,过热则失其柔韧,过潮则灵光黯淡;对织造时手指的力道要求更是苛刻到了极致,力稍重则丝线灵韵受损,力稍轻则无法按照法门要求将其“编织”入预定的灵气轨迹;更玄乎的是,它对织造者的心境竟也有着冥冥中的要求,心浮气躁、杂念丛生时,丝线便会变得滞涩不听使唤,唯有心静如水、神与丝合,方能引动丝线内蕴的微光,使其如臂指使。
黛玉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她常常独自一人对着一盏孤灯,面前是纠缠成一团、灵光尽失、已然报废的天蚕丝,秀美的眉头紧蹙,陷入长久的沉思。
案头堆满了她写写画画的草稿,上面是各种复杂的灵力运行推演与丝线结构图解。失败,一次接着一次。那些珍贵无比的天蚕丝,在一次次试验中损耗,看得旁人都心疼不已。
每当这时,宝玉便会默默地守在一旁。他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她疲惫地揉着额角时,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参茶;
或是当她因连续失败而流露出些许沮丧时,搜肠刮肚地说些从市井听来的顽笑话、趣闻,试图逗她展颜。他的陪伴,如同静默的暖流,虽无法替代黛玉攻克难关,却在她身心俱疲时,提供了最坚实的慰藉。
柳湘莲和冯紫英深知他们在此等技术难题上帮不上忙,便主动将守护之责揽了过去。
柳湘莲调动了侯府最精锐的暗卫,将潇湘馆,尤其是工坊区域,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明哨暗卡,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耳目。
冯紫英则凭借其世家子弟的身份与交际网络,严密监控着兰台境内乃至周边区域的动向,严防任何关于天蚕丝的消息走漏,引来不必要的觊觎。
他们的存在,如同两道无形的屏障,为黛玉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让她得以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那方寸织机与玄奥法门之中。
时光就在这般忙碌、失败、再尝试的循环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生,生了又落。
其间,西岐再次派来了使者,阵容颇为隆重,正是为了敲定碧玉与西岐公子姬黄的婚事细节。
令人意外且倍感诚意的是,公子姬黄此次竟亲自来到了兰台侯府下聘。
这姬黄,年纪与林瑾相仿,生得高大英武,肩宽背厚,站在那里便如一座沉稳的小山,给人以极大的安全感。
他的面容并非伯邑考那般温润如玉的俊美,也不似姬发那般锐气逼人、光芒四射,而是棱角分明,肤色是常经风霜的微黝,眉宇间自带一股沉稳坚毅之气,话语不多,但眼神清澈坚定,看向碧玉时,那份诚挚与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黛玉与探春存了考较未来姐夫的心思,毕竟碧玉性子温婉,她们生怕她所托非人。
于是,姐妹二人特意寻了个赏花的由头,邀姬黄至花园暖阁,名义上是探讨诗文。
一番交谈下来,她们发现姬黄于诗词歌赋并非一窍不通,虽不尚辞藻华丽、风花雪月,但言谈间对史册典籍、历代兴衰、民生利弊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引经据典,皆能切中肯綮,显是受过极其严格且正统的教育,并且是真正将学问读进了心里,形成了自己的认知与格局,绝非那种只会死记硬背的迂腐书生。
通过姬黄的言谈,他们断定这是一个善良、有担当的男人。
光有文采还不够,黛玉又悄悄给冯紫英和柳湘莲递了消息。冯紫英便以切磋武艺为名,邀姬黄去了校场。
冯紫英使的是家传的蟠龙枪法,灵动迅猛,变化多端;姬黄则使一柄沉重的长戟,招式大开大阖,沉稳有力,虽不及冯紫英的枪法精妙花俏,但根基扎实无比,力道雄浑惊人,凭借着一力降十会的打法,竟与冯紫英缠斗了数十回合,丝毫不落下风,引得围观的侯府侍卫们阵阵喝彩。
柳湘莲一直抱臂在一旁静静观看,见此情形,也不由得微微颔首,此子武艺,沉稳老练,已堪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之才。
最令人意外的却是宝玉。他近日不知为何,沉迷于《天工织要》中一些涉及器械排列组合、看似与织造并无直接关联的古老图谱,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别有天地,竟无师自通地结合古老的阵法,琢磨出了几个新阵法的雏形奥妙。
他兴冲冲地捡了些颜色各异的石子和长短不一的树枝,在后院空地上依样画葫芦,摆了一个简化了数倍的迷踪阵,然后笑嘻嘻地请姬黄来破,美其名曰“试试姐夫的急智”。
姬黄起初见到这孩童游戏般的石子阵,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并未轻视,而是沉下心来,仔细观察石子和树枝的摆放规律,目光沉静,不急不躁,一步步推演,虽然中间也走了两次岔路,费了些周折,但最终还是稳稳地从中走了出来,方位丝毫不差。
这一番文武心智的全方位考较下来,众人对这位沉默寡言、却内秀于胸、沉稳可靠的西岐公子皆是满意非常。
黛玉私下里握着碧玉的手,由衷地笑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姬黄公子文武双全,胸有丘壑,更难得的是性情沉稳,待人真诚,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配。” 碧玉早已羞得满脸红霞,眼中却闪烁着幸福而安定的光彩,轻轻点了点头。
一月后,一场虽不极度奢华却足够庄重风光的送亲仪式在兰台侯府举行。碧玉披上嫁衣,在亲人既不舍又祝福的目光中,登上了前往西岐的马车。
兰台与西岐之间,因这桩美满的联姻,纽带变得更加牢固,关系也更进一步。
送走碧玉后,黛玉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天蚕的培育与天衣无缝护甲的研制之中。
失败,总结,调整思路,再尝试……如此循环往复,她自己都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挫折,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那盏工坊内的孤灯,常常亮至东方既白。
商周二十年,就在这种紧张筹备与不断试验的节奏中,悄然进入了滴水成冰的仲冬。
这一日,北风呼啸,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窗棂。潇湘馆工坊内却因燃着数个炭盆而温暖如春,甚至有些燥热。
黛玉、宝玉、探春、柳湘莲、冯紫英、林瑾等人皆齐聚于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紧紧盯着织机前,黛玉那双因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的纤纤玉手。
一件闪烁着柔和而内敛的淡金色光晕、薄如蝉翼、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隐隐散发着一种奇异坚韧波动的护甲,已初具雏形,呈现出护住前胸与后背的简易形制。
此刻,正进行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需要织造者凝聚心神,引动自身那一丝微弱的灵韵,如同引导涓涓细流,汇入天蚕丝内蕴的灵气长河,并严格按照残卷上那玄之又玄的法门,进行最终的“无缝”衔接与“固形”,使护甲彻底浑然一体,灵光内蕴。
整个工坊内鸦雀无声,连炭火偶尔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黛玉屏住了呼吸,仿佛连心跳都放缓了。她能感觉到腕间那点黛色胎记在隐隐发热,与织机上的护甲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她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乃至对成功的渴望,都沉浸其中,忘却了疲惫,忘却了时间。
指尖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引导着最后几根细若游丝的天蚕丝,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般的玄妙轨迹,穿梭、勾连、缠绕……
渐渐地,那护甲上流转的淡金色光晕如同百川归海般,彻底内敛,消失不见。原本肉眼依稀可辨的细微织造痕迹,竟也如同冰雪消融般,彻底消失无踪!
整个护甲呈现出一种完美的、仿佛天生地长便是如此形态的流畅曲线,触手温润如玉,细腻非常,但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感受到其下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坚固感,仿佛它不是丝线织就,而是由某种未知的神秘金属整体锻造而成。
“成了……终于成了……” 黛玉长长地、极其缓慢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阵强烈的眩晕与虚脱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一直紧张关注着她的宝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几乎软倒的身子。
她虽然耗神极大,浑身乏力,但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的星辰,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近乎狂喜的成就感与激动。
多少个日夜的殚精竭虑,多少次失败后的重头再来,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了这枚来之不易的果实!
众人见状,立刻围拢过来,脸上皆带着惊叹与好奇。
冯紫英性子最急,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件轻若无物的护甲,入手只觉一片温凉。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周身力气,双手抓住护甲两侧,猛地用力向外撕扯!以他的臂力,便是寻常牛皮甲也能扯开裂缝,然而,这件薄如蝉翼的丝甲在他手中竟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形变都未曾出现!
柳湘莲目光一凝,并指如剑,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剑气,屈指在护甲表面轻轻一叩!“叮——” 一声清脆却带着沉闷回响、如同叩击在百炼精钢之上的声音在工坊内回荡开来!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 林瑾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看着脸色苍白却眼含笑意的妹妹,由衷赞道,“妹妹,你成功了!你真的做到了!”
宝玉更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笑容明媚的黛玉,只觉得他的林妹妹便是这世间最了不起、最耀眼的存在,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表的自豪与怜爱。
这第一件成功品,虽只是护住要害的简易形制,但其展现出的非凡防御力与那种浑然天成的特质,已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它所蕴含的巨大潜力与希望!
假以时日,若能成功培育出更多天蚕,获得足够的天蚕丝,织造出更多、更完整的护甲,甚至其他形式的防护器具,用以装备精锐之士,那么在未来注定惨烈的战场上,它将能挽救多少忠勇将士的生命,又将能发挥何等不可估量的作用!
工坊内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充满希望与振奋的暖流,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每个人都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悦之中,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乐极生悲。就在这充满喜悦与希望的时刻,侯府外,一阵急促得如同擂响战鼓、撕裂宁静夜空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刺骨的、不祥的寒意,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疯狂地冲入了兰台侯府!
一名身披黑色斗篷、满身风尘、嘴唇干裂出血的信使,几乎是滚鞍下马,他甚至来不及等待门房的通报,便如同疯了一般,直冲向林如海的书房。后面的门房在后面急追,高喊:“站住!”
信使“砰”地一声撞开书房门,噗通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一封密信!那信函以玄色绢帛包裹,封口处,烙着一个清晰的、属于西伯侯府最高等级的火漆急印,那印记的形状,如同一只哀泣的凤凰!
林如海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当他看清那信使的狼狈模样以及那特殊的印信时,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抓过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密信,指尖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目光急速扫过信笺上那熟悉的、属于西岐核心谋士的笔迹,短短数行字,却如同最狂暴的雷霆,接连轰击在他的脑海与心湖!
林如海的脸色,在烛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持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薄薄的信纸仿佛瞬间化作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拿捏不住!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仰起头,望着书房绘有彩绘的穹顶,发出一声呻吟:“西伯侯……姬昌大人……薨了!”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严冬最凛冽的寒风,瞬间穿透了书房的门窗,席卷了整个侯府,也精准地传入了不远处尚沉浸在喜悦中的潇湘馆工坊!
工坊内,那温暖的、充满希望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宝玉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住,手中那只刚刚为黛玉倒满、尚未递出的青玉茶盏,“啪”地一声脱手坠落,在青砖地面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四溅,如同他此刻骤然破碎的心绪。
黛玉脸上因成功而泛起的那一丝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方才耗神过度时更加苍白。
她猛地站起身,却因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而一阵眩晕,踉跄着扶住身旁冰冷的织机才勉强站稳,指尖用力到泛白。
柳湘莲一直沉稳如山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猛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脸色阴沉得可怕。
冯紫英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绝对的难以置信与茫然,仿佛无法理解那短短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林瑾脸上的激动与喜悦也瞬间凝固,转化为巨大的震惊与悲痛。
西伯侯姬昌!那位仁德布于四海,隐忍负重多年,于羑里演卦窥探天机,归国后励精图治、广纳贤才,被天下有识之士视为拨乱反正、未来希望之星的明主!竟在这厉兵秣马、即将挥师东进、吊民伐罪的关键前夜,溘然长逝!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轰然砸落,带来的不仅仅是巨大的悲痛,更有一种前途未卜、仿佛瞬间失去方向的巨大茫然与恐慌!
刚刚在那件初成的天衣无缝护甲上看到的希望之光,此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哀戚与阴霾彻底吞噬。
工坊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无声蔓延的、冰冷刺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