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深夜,万籁俱寂。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越兰台府高大的院墙,落地无声。他显然对府内路径极为熟悉,几个起落,便避开了巡夜的家丁,径直来到了如海的外书房。
书房内灯火已熄,如海早已安寝。那黑影在窗外凝神倾听片刻,确认无人,方才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小竹管,他手法娴熟地将竹管塞入窗棂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内,随即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翌日清晨,如海起身,在书房内踱步,行至窗边,无意中瞥见那枚卡在缝隙中的竹管,心中猛地一凛。他不动声色地取下,屏退左右,关紧门窗,这才小心翼翼地捏碎蜡封,取出内里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
展开一看,如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持绢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绢帛之上,竟是以血书写!字迹潦草而急促,带着一种濒死的决绝:
“商容,泣血顿首:陛下昏聩,宠信妖妃,诛忠良,戮亲子,炮烙直臣,虿盆宫女,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今妖氛日炽,社稷危如累卵。老臣无力回天,唯以一死明志!然成汤基业不可绝,天下苍生不可弃。闻太师不日将归,然恐远水难救近火。兰台侯世受国恩,忠义素着,见此血书,望能联络忠贞,暗中筹备,以待天时,清君侧,靖国难!老朽虽死,犹盼星火燎原!商容绝笔。”
这竟是首相商容,在撞柱死谏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血书!他竟将如此泼天的干系、这足以诛灭九族的秘密,托付给了远在兰台的如海!
三朝元老商容,多次劝阻纣王暴行,可是纣王不听。他心灰意冷辞官归乡。
后来得知贤惠的姜皇后被害,他义愤填膺,重返朝堂前,他给信任的同僚写了血书,然后他走上朝堂,痛斥纣王,见昏君毫无悔意,他一头撞死在九节殿。
如海看完血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猛地将血书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绢帛烫手一般,在书房内焦灼地踱步。商容这是将他,将整个兰台国,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接下这血书,便是与整个朝歌的昏君佞臣为敌,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不接?难道眼睁睁看着成汤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着天下百姓陷入更深的水火?
他脑海中闪过伯邑考被剁成肉酱的惨状,闪过哪吒剔骨还父的悲壮,闪过朝中诸多忠良惨死的消息……一股热血终于冲上头顶。他停下脚步,眼神由惊惶转为决绝。是了,商相以死相托,他如海岂能贪生怕死,做那缩头乌龟!
他立刻命心腹小厮,以烧香之名,前往城外的玄墓山蟠香院请妙玉师父务必亲自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那妙玉是如海的远房亲戚,父母被奸臣陷害,全家抄斩。幸亏她年幼出家,逃过一劫。妙玉的师傅玄元真人乃是兰台国大巫祝,精演先天神数,与一些方外之人、江湖异士颇有往来,或许能借此传递消息,联络各方。
与此同时,朝歌城中,柳湘莲与冯紫英并未因伯邑考之死而立刻离去。他们强忍悲愤,留在京中,暗中查探。冯紫英凭借其父旧部的一些关系,打探到一些零碎消息:闻太师大军已至黄河渡口,不日即可抵京;黄飞虎称病不朝,实则在府中忧愤交加;费仲、尤浑等人正加紧搜罗各地诸侯、大臣的“罪证”,似乎要有大动作。
这日,二人在冯府书房饮酒。冯紫英愤然道:“湘莲,我听闻那费仲竟将冀州侯苏护也列入了‘疑似逆党’名单!苏护献了女儿,竟也难逃此劫?”
柳湘莲冷笑一声,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妲”字,随即抹去:“飞鸟尽,良弓藏。何况,那一位的心思,谁能猜透?她既要清除异己,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昨夜潜入费仲外宅,听到些许风声,他们似乎在查……补天石旧事。”
冯紫英一愣:“那是何物?”
柳湘莲目光深邃:“古老传说罢了。但既然被他们提及,只怕……与某些人有关。” 他没有明说,但眼中闪过一丝对南方的忧虑。
新年将至,宝玉已经从兰台返回荣国府。
这日午后,他信步走到园中,不觉又来到那日与伯邑考、柳湘莲等人一同赏雪联诗的芦雪庵外。景物依旧,人面已非,心中悲恸难以自抑。
正当他对着皑皑残雪发呆时,忽见探春带着侍书从那边走来。探春见他形容憔悴,心中不忍,劝道:“二哥哥,总这样伤心也不是法子。伯大哥……他是为国尽忠,为父尽孝,死得其所。我们活着的人,更该珍重自己,或许……或许将来,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宝玉抬起头,眼中泪水未干,喃喃道:“能做些什么?我们不过是笼中之鸟,连这园子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
探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二哥哥岂不闻‘匹夫不可夺志’?我们虽在闺中,亦可知天下事。我近日读些史书,见那古今兴亡,往往起于青萍之末。譬如商容老相国,他以死明志,难道他的血就白流了吗?他的精神,总会有人记得!” 探春年纪虽小,这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眼中闪烁着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光芒。
宝玉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三妹妹。
宝玉想了想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已经决定,好好读书,学习兵书、战法,研究商汤灭夏桀的过程,做好准备,联络有志之士,伺机而动!”
探春高兴地一拳打在宝玉心口,“我没看错你!”
便在此时,一个守园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禀道:“二爷,三姑娘,门外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疯疯癫癫的,口口声声说要化我们府上的什么……什么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还说府上有大灾劫,要指点迷津呢!”
宝玉素来厌烦这些僧道,正要挥手让小厮赶走,探春却心中一动,拦住了他,对那小厮道:“你去回禀太太,就说……且看老太太如何示下。” 她隐约觉得,这僧道来得蹊跷,或许并非寻常骗香火之人。
果然,贾母听闻,沉吟片刻,竟命人将那一僧一道请至偏厅相见。那和尚癞头跣足,道人跛足蓬头,确实形貌丑陋,言语疯癫。他们见了贾母,也不拜,只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和尚便念了四句偈子:
“白虎临堂煞气侵,香橼无蒂坠瑶岑。
烈火烹油终须冷,白茫茫地识归禽。”
那道人则补充道:“老夫人,府上鲜花着锦,亦要防盛极而衰。东南有孽,西北生云,谨防星火,可保无虞。” 说罢,二人也不索要银钱,哈哈大笑,相携而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贾母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却莫名沉重,那“白虎”、“煞气”、“烈火烹油”等语,如同不祥的谶言,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立刻吩咐下去,府中近日需格外谨慎,严禁生事,又命人悄悄去查“东南”、“西北”所指何意。
宝玉回到怡红院,坐在案边,反复这首偈子,并且仔细思考。
信笔写着,写完后,宝玉重读一遍,心下大惊,立起身就去外书房找父亲贾政。
贾政正在书房看书,他眼睛都没抬:“往常我传你都不爱来,今天怎么主动来了?”
宝玉恭恭敬敬地侍立,手里拿着白绢上面还有字。“父亲,儿子想让您看一件东西!”
贾政扫了宝玉一眼,只见宝玉虽然站的笔直,但是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惊恐。
“噢!写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宝玉展开绢帛,只见上面写道:
第一句:白虎临堂煞气侵
白虎:在星象学中代表西方、战争、刑杀、灾厄,暗示贾府将遭遇官非、兵祸等血光之灾。
临堂:指灾祸直接冲击家族核心,可能涉及朝堂斗争或抄家之祸。
暗示:贾府即将被卷入政治漩涡,面临毁灭性打击。
第二句:香橼无蒂坠瑶岑
香橼:谐音,暗指贾元春。香橼在传统文化中常喻指富贵,但暗示失去根基。
瑶岑:仙山玉宇,喻指皇宫。
暗示:贾元春将如无根之果从高处坠落,预示她在宫中将失势。
第三句:烈火烹油终须冷
烈火烹油:极言贾府如今的富贵鼎盛、热闹非凡。
终须冷:暗示这种极盛的景象终将消散,盛极而衰。
暗示:贾府眼前的繁华不过是昙花一现,必将走向衰败。
第四句:白茫茫地识归禽
白茫茫地:既指大雪覆盖的荒凉景象,也暗示贾府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识归禽:禽鸟尚知归处,暗喻贾府众人最终流离失所,各自寻找归宿。
暗示:家族彻底败落,树倒猢狲散的终局。
整体暗示的玄机:
政治灾祸:贾府将因朝堂斗争而遭重创
元妃危机:宫中靠山崩塌是家族败落的导火索
盛极而衰:现在的繁华正是败落的开始
彻底败落:最终落得家破人散、一片荒凉
贾政看完沉吟半晌,宝玉将这个偈子的来历说了一下。并且说,这也许是仙人示警!
姜皇后是贾府的宫中的靠山,元春若没有了姜皇后的庇护,独自面对妲己,凶多吉少。
自从姜皇后惨死的消息传来,贾政就对长女的未来充满了担忧。在纣王暴政下,每个人都如同走钢丝,人人自危。
父亲,宝玉见贾政神色凝重,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三分,却愈发清晰有力,“父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宝玉趋前两步,衣袂翻飞间神色异常凝重。这番话语出口,满室寂静,只听得窗外北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似在应和这不同寻常的少年之言。
贾政手中的青瓷茶盏蓦地一颤,盏中茶溅出几滴,落在案几上晕开一片暗色的痕迹。他抬眼望向宝玉,只见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的儿子此刻目光炯炯,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散漫神情。
窗外暮色渐浓,几只寒鸦掠过屋檐,发出刺耳的啼鸣。贾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那细腻的釉面在他掌下微微发凉。宝玉却浑然不觉,只顾继续说道:那纣王宠信妖妃妲己,酒池肉林,炮烙忠良,将好好的大商江山败坏得不成样子!朝中奸佞当道,商容老丞相撞柱而亡,血溅朝堂!
放肆!贾政一声断喝,惊得窗外雀鸟扑棱棱飞起。他向来最恶闻此等悖逆之言,然而话到唇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宝玉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字字句句戳在他心底最隐秘的忧虑上。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曾从那些来往于官场的幕友口中,听闻朝中种种不堪?
宝玉却愈发激昂起来,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贾政案前:司天监杜元铣太师,那可是三世老臣啊!素来秉忠持正,沥血披肝为社稷,就因为说了几句真话,就被处以枭首之刑!父亲,您常教导儿孙要以史为鉴,这杜太师的下场,不正是给咱们这些清白世家的警醒吗?
贾政想起昨日的密报,不少与荣国过从甚密的清流官员相继被排挤出朝歌。荣国在朝中渐渐失了助力。
我们荣国府,自先祖以来世代忠良!宝玉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与那费仲、尤浑之流素无往来,更不曾阿谀奉承!可如今这世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若再不早做打算,只怕...少年说到此处,突然噤声,一双眼不安地望向父亲。
贾政长叹一声,缓缓放下茶盏。茶汤在青瓷盏中轻轻晃动,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角新增的皱纹。
他何尝不知这朝局岌岌可危?赵侍郎家因牵连进一桩贪污案,满门抄没;昨日又有同僚暗示,圣上近来对各诸侯国颇多猜忌。这些消息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已久。
父亲,我听闻西伯侯姬昌,已经返回西岐,如今得姜尚辅佐,暗中励精图治,广纳贤才!
宝玉忽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咱们荣国府,也该未雨绸缪才是!该整军经武的,暗中操练军队;该囤积粮草的,悄悄储备;再联络些忠义之士...
住口!贾政猛地拍案而起,案上文房四宝俱是一跳。
贾政面色铁青,指着宝玉道:你这孺子,懂得什么!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在府中妄议?
然而斥责之声出口,贾政自己却先怔住了。他望着儿子因惊惧而苍白的面容,忽然意识到,这番狂言背后,实则是一个敏锐少年对家族命运的深切忧虑。这些日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整个荣国府笼罩在渐浓的夜色中。贾政缓缓坐回太师椅,手指轻叩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贾政没想到,自己最寄予厚望的贾珠没有此等见解,而往日纵情诗酒的宝玉却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父亲...宝玉见父亲沉吟不语,小心翼翼地唤道。
贾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下去吧!”
宝玉躬身告辞。
贾政看着儿子的背影,眼中全是欣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有如此心胸,如此深谋远虑。他竟将贾府眼下的荣华与潜在的危机一一对应,更将朝堂风云、后宫暗涌乃至天下大势剖析得鞭辟入里,这孩子不是绣花枕头。贾政暗暗点头。
这偌大的荣国府,虽则富贵已极,却仿佛一艘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巨舟,不知何时,便会倾覆在那无情的命运洪流之中。
贾政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道:整军经武...囤积粮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从一个稚子口中说出,其中蕴含的危机感,令他不禁心头发寒。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贾政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显得格外孤独而沉重。他知道,一场足以倾覆家族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自己,或许真的需要像宝玉所说的那样,开始未雨绸缪了。
他打开紧锁的柜子,拿出一个上锁的小箱子,仔细看着,却不打开。然后再次锁回柜子里。
他打开窗子,凛冽的北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吹进来。贾政忍不住一哆嗦。
那僧道口中“白茫茫”的结局,是否便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无人能给他答案。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残雪,一遍遍叩打着窗棂,仿佛在预示着那山雨欲来的末世之劫。
在大厦将倾之际,要么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要么在变革的浪潮中被无情淘汰,要么扼住命运的咽喉,奋起反击。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贾政望着院中渐渐堆积的残雪,恍惚看见园子里嬉闹的孩童都成了披甲执锐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