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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黛瓃昏迷已三四日,气息愈发微弱,那苍白的面容仿佛枝头即将凋零的白梅,脆弱得令人心碎。纵使沈清歌倾尽所学,姬严翻遍医典,也只能初步判断中了某种极其隐秘阴损的奇毒,然而具体为何毒,毒性如何,解药何方,皆是一片迷雾。

“脉象沉涩,隐有断绝之兆,脏腑之气衰微,却无外伤内积之象……这绝非普通毒物。”姬严放下黛瓃的手腕,声音低沉,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郁。他对此等诡谲手段,感到棘手。

沈清歌亦是秀眉紧蹙,眼中满是焦虑与无力:“我用蚕神殿传下的灵犀针法试探,灵力入体,如泥牛入海,竟被一股阴寒之力悄然吞噬……此毒,恐怕非中原所有,其性至阴至邪,专蚀心脉与生机。”

姬严站在稍远些的窗边,阴影笼罩着他大半身影。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唯有紧抿的薄唇和袖中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惊涛骇浪。他精通医理,尤其对边境奇毒颇有研究,可眼前黛瓃的状况,他也闻所未闻,束手无策。那种明明拥有力量,却无法拯救最重要之人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沈清歌和随后赶来的、部落中几位资历最老的医师身上。

然而,连番的诊断,得到的只是同样茫然的摇头和“郁结于心,油尽灯枯”这般模糊而令人绝望的结论。

姬黄守在床边,紧紧握着黛瓃冰凉的手,那双总是沉稳深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丝与恐慌。他看着心爱之人生命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比刀剑加身更痛楚百倍。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

“正良城!冯紫英!” 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正良城是神族,见识广博,有很多高明的医师!阿离!”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角落的阿离立刻现身,他眼神锐利:“少主!”

“你日夜兼程,赶往正良城!将黛瓃姑娘的情况告知冯紫英公子,恳请他携良医前来相助!要快!” 姬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是!”阿离领命,身影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门外。

此时的冯紫英,正在加固一新的正良城城墙上巡视。正良城是蚕神意志建立起来的避难之所,本已岌岌可危,但是他和黛瓃等人找到蚕神洞,见到蚕神大人后,蚕神大人给了他一个固定正良城的锭子。这个锭子加固了正良城,从此正良城坚不可摧,可以安枕无忧了。

城内街道整洁,商铺林立,往来行人面色红润,孩童嬉笑追逐,一派生机勃勃、安居乐业的景象。

这一切的转变,皆源于黛瓃不畏艰险,寻找蚕神传承,才让冯紫英有了庇护城池的力量。

冯紫英一袭华贵的紫色锦袍,身姿挺拔,风姿如玉。他望着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聪慧勇敢、吹着叶笛的俏丽、脱俗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他们琴笛相斗的过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欣赏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他深知,那个女子的心,早已系于他人之身。

就在这时,亲卫引着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阿离匆匆而来。听闻黛瓃病重垂危,冯紫英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

“什么?!黛瓃姑娘她……”他霍然起身,紫袍翻飞,“走,带上城中最好的医师,以及库中所有珍稀药材,即刻出发!”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更换衣物,立刻点齐人手,向父亲告别。正良城如今固若金汤,神生安定,他已无后顾之忧。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轩冕城,潇湘馆。

冯紫英带来的医师姓墨,年约六旬,精神矍铄,是正良城极负盛名的解毒圣手。墨医师仔细为黛瓃诊脉,又查看了她的眼睑、舌苔,甚至取了一滴血仔细嗅闻、观察,脸色越来越沉重。

“诸位,”墨医师收回手,声音干涩,“如果老夫没有诊断错误,黛瓃姑娘所中之毒,乃是早已失传的奇毒——‘相思断肠红’。”

“相思断肠红?” 众人皆是一惊,光是听这名字,便觉一股缠绵悱恻的邪气扑面而来。

“此毒传闻源自上古神族时期,并非烈性剧毒,而是以情为引,以心为炉,缓慢燃烧中毒者的生机。”墨医师缓缓解释,语气沉重,“中毒之初,状似风寒郁结,精神萎靡;继而陷入昏睡,于梦中经历无尽相思之苦,实则五脏六腑已被阴毒侵蚀,日渐衰朽。最棘手的是,此毒症状与心病极其相似,难以察觉,一旦深度昏迷,便是……回天乏术。”

他看了一眼床上面无血色的黛瓃,摇了摇头:“姑娘中毒已深,毒素深入心脉脏腑……老夫……老夫也只能尽力一试,并无十足把握。”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再次陷入更深的绝望。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姬黄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冯紫英紧抿着唇,看着黛瓃了无生气的模样,心中揪痛。他虽知与她无缘,但那份源自敬佩与欣赏的情感,让他无法坐视不理。他沉声道:“墨医师,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冯家便是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姬严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墨医师,沈姑娘,我们可否根据毒理,共同商议几个可能有效的方子?即便不能根治,或可延缓毒性,争取时间?”

沈清歌立刻点头:“姬严大哥说得对!集思广益,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墨医师也被他们的决心感染,捻须道:“也好!此毒虽诡谲,但万变不离其宗。其性阴寒蚀心,或可以至阳至刚之药克制,或以清心护脉之药固本,再佐以化解阴邪之毒的药引……我们且商议看看。”

当下,三人——经验丰富的墨医师,传承古老的沈清歌,以及精通药理的姬严——围坐在一起,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典籍被飞快地翻阅,药性被反复推敲权衡。期间,冯紫英虽不通医理,却也寸步不离地守着,焦灼地等待着结果。姬黄在办公地点和潇湘馆两边跑。

经过数个时辰的呕心沥血,他们最终拟定了三个方向不同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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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方:阳和汤。 取“烈阳草”、“赤炎果”等数味至阳大热之药为主,佐以温和护脉的辅药,意图以霸道阳刚之力,强行驱散阴寒毒素。风险在于,药性过于猛烈,可能未驱毒,先伤及黛瓃本就虚弱的脏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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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方:清心护元散。 以“冰心莲”、“玉髓芝”等清心凉血、固本培元的灵药为核心,配合化解淤毒的药材,旨在先稳住心脉,保住生机,再图徐徐化解毒素。此法较为稳妥,但见效可能缓慢,不知是否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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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方:化毒续命丹。 这是一个更为大胆的方子,融合了前两种思路,加入了数味药性猛烈、甚至带有一定毒性的以毒攻毒之药,如“断肠草”的提取精粹(微量),意图险中求胜,直接中和或转化“相思断肠红”的毒性。此方风险最大,稍有差池,便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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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方子,理论上都有一定依据,但未经实践,谁也无法保证效果,更遑论对黛瓃姑娘如今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墨医师最终总结,脸上满是凝重与无奈,“需有人先行试药,观察药效与反应,方可决定是否用于姑娘身上,以及如何调整剂量。”

试药!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尤其是丙方,几乎等同于以身饲毒!

“我来!”姬黄毫不犹豫地站出。

“不可!”姬严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他看向姬黄,眼神深邃而复杂,“黄弟,你是部落少主,肩负重任,绝不能轻易涉险。另外,你不懂医药,即便试药,也不知应该添什么药材,减少什么药材。我精通药性,药理、体质强健,试药之事,由我来最为合适。”

冯紫英也欲开口,却被姬严抬手阻止:“冯公子,你远来是客,心意我们领了。此事关乎瓃姑娘性命,我姬家男儿,责无旁贷。”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一刻,姬黄看着大哥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酸楚。他明白,大哥对黛瓃的感情,绝不比自己浅,只是深沉如海,默默承载。

一直靠在门框上,仿佛事不关己的柳湘莲,此刻碧绿的竖瞳也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抱着臂膀,嗤笑一声,语气却不如往日那般冰冷:“啧,一个两个,争着当英雄。试药?小心没救成小丫头,先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他的话依旧难听,但那细微的情绪波动,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姬严没有理会柳湘莲的嘲讽,他转向墨医师和沈清歌,目光坚定:“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姬严首先服下了药性相对温和的乙方“清心护元散”。一个时辰后,他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记录下:“药性平和,入腹微凉,确有清心宁神之效,灵力运转似有加快,但于驱除阴寒之感,效果甚微,恐难克制‘相思断肠红’之烈。”

第二天,他毅然尝试了药性最为猛烈的甲方“阳和汤”。药汤甫一入腹,便如同吞下了一团烈火!狂暴的阳刚药力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姬严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汗出如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强忍着极大的痛苦,盘膝运功,引导药力,仔细体会。

“药力……过于霸烈……如烈火焚身……虽能暂时逼出些许……阴寒……但对心脉负荷……太大……瓃儿……绝难承受……需加入……冰心莲、玉髓芝……中和其烈性……剂量……需大幅调整……”他断断续续地记录着,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写完最后一个字,几乎虚脱倒地,被姬黄和沈清歌连忙扶住喂下解毒缓和的药汤。姬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由于体内药力翻腾,姬严睡得极不安稳。

看着大哥为了救黛瓃如此不顾自身,姬黄眼眶泛红,心中对兄长的敬重与感激达到了顶点。冯紫英亦是动容,他见识过无数人心,此刻姬严的担当与隐忍,令他深深折服。

众人将丙方丸药收起,如果再试药,他会没命的。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姬严是在一阵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痛楚中惊醒的。那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五脏六腑被无数细小却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又被灼热的岩浆无情炙烤的极致折磨。

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腹部传来的绞痛并非幻觉,那是之前试服甲乙剧毒丹药后,残留的毒性在体内肆虐的余波,如同阴火灼烧,提醒着他那场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他艰难地睁开眼,月光凄清,透过窗棂,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坐起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内翻江倒海般的痛楚。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潇湘馆的方向,那片夜色笼罩的院落,此刻正囚禁着他此生全部的牵挂与绝望。

案上,丙方药不知被藏于何处。他知道,是姬黄等人不想让他再试药了。但是他不能。

五脏六腑间那诡异的奔腾感和穿透般的刺痛,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濒临极限。

那甲方之药,霸道诡谲,若非他修为深厚,意志坚韧,加之沈清歌和墨医师的及时救治,恐怕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的身体……确实已到极限了。” 姬严在心中无声地低语,一种冰冷的、对自身状况的清晰认知弥漫开来。甲乙方药的霸道毒性早已侵蚀了他的根基,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脏腑更像是布满裂纹的瓷器,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彻底崩碎。丙方药,药性更为诡谲,若再强行试之,无异于自戕,十死无生。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月光更冷,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寒意与绝望之中,另一幅画面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的脑海——黛瓃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再无往日半分神采。姬黄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丝与深不见底的恐慌。还有沈清歌紧蹙的眉头,雁子压抑的哭泣……

“瓃儿……”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在他心湖中投下一圈圈带着痛楚涟漪的温柔。他想起她教授纺织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与姬黄并肩而立时那发自内心的、如同朝阳般温暖的笑容。那是他永远无法触及,却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美好。

“我此生……注定只能站在阴影里,遥望你的光芒。”

“我无法像黄弟那样,给你轰轰烈烈的爱与承诺。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沉默的,是深埋于冰雪之下的种子,永无破土见光之日。”

“但,这沉默,并非虚无。它可以是守护,是牺牲,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扫清一切阴霾,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一股炽热而决绝的情感,如同地火般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恐惧。为了她,为了能让那缕光芒重新亮起,为了让弟弟脸上重现笑容,他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若我的死,能换回你的生,那便是这沉默的爱,最好的归宿。”

“瓃儿……”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胸腔中翻涌的痛楚竟奇异地压过了身体的折磨。

为了她。

为了那一线可能存在的生机。

他宁愿冒险。不,不是冒险,是……心甘情愿的献祭。

姬严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掀开锦被,起身下床。他的动作因虚弱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迟缓,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月光勾勒出他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那身影在清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与苍凉。

他决定试一试丙方药。他艰难地走到药庐,拿着丙方回到室内。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颗颜色深邃、散发着奇异气息的药丸吞了下去。

这一次,反应来得更快,也更诡异。初时并无太大感觉,但很快,一股阴冷与灼热交织的怪异力量开始在他体内蔓延,与他之前感受到的、残留在黛瓃脉象中的那丝阴寒之毒隐隐呼应,却又相互冲撞撕扯。姬严的脸色时而青紫,时而潮红,身体忽冷忽热,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色的血迹!

但他依旧强撑着精神,飞速记录着:“丙方……药性诡谲……与毒素……似有感应……相互吞噬……然药力……过于分散……毒性……未能集中……需加入……引经之药……如……龙涎香……引导药力……直攻心脉……同时……需加重……护心丹分量……以防……反噬……”

写完这些,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姬严再次苏醒。他觉得浑身的骨节都在疼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连抬一抬手指,都要拼尽全力。五脏六腑已经不是虫子在流窜,在肆虐,而是洪水在肆虐,在横冲直撞……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强大精神,将要冲出口的呻吟硬生生地咽下去,然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胸膛里喷出,将他的记录染红。

他闭着眼睛仔细体会药效,良久,他再次摊开了那张染着他自己鲜血的丙方药方记录。目光在上面细细逡巡,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应该如何改进,如何能解毒,还不能对黛瓃有副作用。他写下新方思路——加入龙涎香引导药力,加入桑葚、枸杞、冬虫夏草、活血化瘀,保护心肝肾。 加重护心丹分量以防反噬,加入……

他闭了闭眼睛,猛地睁开,眼神是冷静、坚毅。他取出一张干净的竹简,以极其稳定的手腕,重新誊写了一份调整后的丙方配方。然后,他打开自己珍藏药材的暗格,凭借着对药性的深刻理解和记忆,精准地取出了几味关键的、甚至带着危险气息的药材。他没有点燃烛火,生怕光亮会引来旁人,打断这决绝的行动。就在这朦胧的月光下,他凭借着超凡的触觉和对药材的熟悉,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磨、调配。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腹内的剧痛,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中衣。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点药粉的融合上。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必须确保分量精准,不能有丝毫差错。

终于,一小撮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辛烈气息的药粉,在他掌心成型。这不再是完整的丹药,而是他根据新思路,提取出的、他认为最可能起效、也最危险的那部分药力精华。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用水送服,直接仰头,将那撮混合着希望与毁灭的药粉,尽数倒入了口中!

药粉沾喉,带来一阵辛辣的灼痛感。随即,一股远比之前试药时更猛烈、更集中的诡异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在他体内炸开!

“呃——!” 姬严闷哼一声,猛地用手撑住桌案,指关节瞬间用力到泛白。那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的经脉中疯狂穿刺、搅动;又像是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半身躯如坠玄冰深渊,冻得骨髓都在颤抖,另一半却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烧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为灰烬!

龙涎香的引导之力,确实让药力更精准地朝着心脉方向冲击,与那盘踞的“相思断肠红”阴毒猛烈地碰撞、撕咬!这过程带来的痛苦,是之前的数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不止。

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惨叫咽了回去。不能出声!绝不能惊动任何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抓起早已准备好的笔,一边感受着药力的作用,一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在摊开的竹简上,开始记录:

“新方……引经药……确能导向……心脉……药力……集中……霸道……远胜……前次……阴毒……似有……松动……然……对心脉……冲击……过大……护心丹……分量……仍……不足……需……加倍……或……加入……千年……血参……吊命……否则……恐……顷刻……心脉……俱碎……”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笔画扭曲,墨迹断续,甚至夹杂着点点喷溅出的暗红血沫。剧烈的痛苦让他视线模糊,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但他书写的手却未曾停下。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数据,是拯救黛瓃最关键的信息!

写到后面,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巨大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蚕食,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随着那两股力量的厮杀而飞速流逝。

他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意识正在幻灭,疲倦、痛苦吞噬着他,一个声音带着冰冷的诱惑,呼唤着他放弃,就此沉眠。

“不行……还……不能死……还有……话……要说……”

他用尽最后一丝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的力量,抵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他抓起另一块竹简,笔尖艰难地移动,留下了几行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辨认,却字字千钧的血书:

“若……我不测……以此方……为基础……调整……救她……”

“勿……勿告……黛瓃……吾死之事……只言……我归……姜水……”

“姜水……镇守……交由……柏山……”

笔,从他彻底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发出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他颀长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沿着桌沿,缓缓地、无声地滑倒在地,如同被狂风折断的玉山乔木。

月光依旧冷漠地照耀着,落在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容颜上,仿佛为他覆盖上了一层圣洁的哀纱。桌案上,那份被鲜血反复浸染、字迹扭曲的竹简,在月华下,散发着悲壮而永恒的光芒。

那上面记录的,不是冰冷的药方,而是一个男子,以最沉默的方式,用生命谱写的、最深沉的爱的绝唱,也是最炽热的祈愿。

大爱无声,至情无痕,却足以撼天动地,让明月为之失色,让观者为之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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