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你剜心给我,予我心脏,让我得以存活世间……这一世,你再次剜心救我,恩重如山……”
“这一世,换我……护你!”黛瓃哭泣着抱着宝玉发誓。
红玉进入那空洞边缘的瞬间,仿佛游子归家,仿佛水滴汇入海洋,一下子就滑进去,骤然爆发出温润而明亮的赤色霞光!那光芒带着一种蓬勃的、新生的生机与一种残缺得以弥补的圆满意味。赤霞如同拥有自己生命的温暖液体,又如同无数细小的、活着的精灵,迅速流入那空洞,与边缘流淌的金色光粒、赤色霞光交融、缠绕、彼此渗透,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修复、填补那个致命的残缺。
宝玉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飞速流逝的生机与灵识,仿佛被一股同源而生、却又带着她独特温柔印记的力量稳稳托住,停止了溃散。心口那蚀骨的空虚与剧痛,被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她气息的暖意和紧密的连接感所取代。他看向黛瓃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震惊于她竟如此决绝,有感动于她守护的誓言,轮回的玄妙,更有一种历经万劫千生、灵魂终得回应的、巨大而深沉的慰藉。
他虚弱至极地抬起手,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指尖,轻轻地、颤抖地覆上她那同样冰凉却传递着无比坚定力量的手背上。红玉太小,不足以弥补他的心脏。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变得透明,散发出点点柔和的光粒,仿佛随时都要消散在天地之间……
“痴儿!”
一声蕴含无尽威严与慈悯的叹息再次响起,女娲大神的虚影凌空显现,她周身流转着造化之气,目光复杂地看着下方即将消散的宝玉,以及那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宝玉的黛瓃。她伸出手指,一道柔和而磅礴的七彩神光射出,轻轻收拢住了宝玉那即将逸散的元神,将其温养包裹。
宝玉的身体慢慢淹没于无形……
黛瓃(黛玉)放声痛哭!那哭声之中,充满了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巨大悲恸。
与众人一起抬着姬黄尸体返回的柳湘莲,恰好看到了这震撼灵魂的一幕。他脚步猛地顿住,碧眸深邃,望着黛瓃和渐渐消弭于无形的宝玉,又看看身边生机全无的姬黄,那常年冰封的俊美面容上,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融入风中的叹息。“唉……这些痴情儿女,终难逃情劫命运的捉弄。”
残阳如血,挣扎着将最后几缕凄艳的光辉,透过破碎的殿顶窟窿,恰好洒落在痛哭失声的黛瓃身上,为她那沾满血污与泪痕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凄美而神圣的光边,仿佛一幅定格了永恒悲伤与希望的画卷。
宿命的轮回,在这一刻,似乎因这“以心续命”的壮举,悄然转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以心续命,以情补天,一段超越了时空界限、贯穿了宿世轮回的痴心守护,在这血与火交织的废墟之上,艰难地,开启了新的篇章。
姬黄死了?是的,柳湘莲已经确定,他死了。
原来,追击列敖余孽过程中,喊杀声已渐渐稀疏,只余下零星的兵刃碰撞与垂死的哀鸣。
姬黄拄着染血的长刀,剧烈地喘息着,他的伤口因方才的追击与激战而疼痛加剧,剧痛一阵阵袭来,但是还不至于要命。姬黄砍杀了附近最后一个敌人后,他的目光越过山谷,确认残余的烈敖部众是否全部被剿灭。
姬黄的战袍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贴在身上特别难受, 看着周围已经没有了敌人,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不枉我以婚礼为局,诱敌深入,如今烈敖余孽伏诛,天下即将太平,蚕神遗愿即将实现。
姬环紧跟在他身后,手中的长矛也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他脸上混杂着战斗后的亢奋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沉。他看着姬黄微微摇晃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野心和积压已久的嫉恨所取代。
他端起那杆铁矛悄悄对准姬黄的后心,突然发动,一下子扎进姬黄的后心。
不及躲闪,只觉心口一凉,姬黄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穿透铠甲,一截染血的、冰冷的矛尖,正从他心口的位置透体而出,滚烫的鲜血顺着矛尖的血槽,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泥土上,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转过头,是三弟姬环。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从未想过,最终给予自己致命一击的,竟会是这个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弟弟”。他没死在敌人的手下,却死在兄弟的矛下。
“二哥!”姬环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姬环冷酷地笑了笑,“我可爱的哥哥!弟弟送你上路”!
姬黄想抬手,可手臂重得像灌了铅。他望着姬环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恐惧、疯狂,还有藏在最深处的……快意。
“为……什么……”他喉间涌上腥甜,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记忆突然翻涌。他们虽然不同母亲,但是姬黄自问对这个弟弟没有任何亏待。即便知道姬环与烈敖余孽勾结,也从未想过置之于死地,他想对付的只有王夫人……
“因为你该死啊。”姬环的矛抵住他后心,狠狠旋转!
碎骨声清晰可闻。血沫呛进姬黄的喉咙,呛得他眼前发黑。他终于看清了——姬环眼底没有半分兄弟之情,只有燃烧的怨毒,仇恨和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决绝。
姬环拔出长矛,带出一蓬血雨,“凭什么你是少主?凭什么黛瓃属于你?凭什么我总是不如你?!”
鲜红的血,流淌在两人脚边的泥土里,绽开暗红的花。
姬黄终于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向前扑倒。泥土溅上他染血的脸,他最后看见的,是姬环转身奔跑时扬起的披风,猎猎作响。那披风的颜色,很像母亲的裙,“母亲,您接黄儿来了吗?我好想您!”
姬黄在心里暗暗道:“瓃,永别了!不能护你一生一世了……”
“少主!”
一声凄厉焦急的惊呼,如同裂帛,从空中传来!
是阿离!他方才在空中巡视,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从山脊逃窜,恰好将目光投向了山谷中心。他看到了的长矛从姬黄的身体里拔出,看到了飞溅的血肉!他本能地嘶吼出来,身形如同陨星般急坠而下!
“少主!”阿离终于落地,踉跄着扑到近前,看到的却是主人前胸后背被贯穿的惨状。
他目眦欲裂,肝胆俱碎,一把抱起姬黄的身体,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姬环!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杀了你!”他怒吼着,拔出腰间的短刃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沉重的手,轻轻搭在了阿离的手腕上。
是姬黄。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阻止了阿离。他的目光已经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阿离悲痛欲绝的脸上,嘴唇翕动,用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吐出最后的遗言:
“守…护…瓃……”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涌出更多的鲜血,目光似乎想转向姬环的方向,却终究没能完成。
“……放…过…姬…环……”
最后四个字吐出,仿佛耗尽了他在人世间所有的力气与牵挂。他搭在阿离腕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头颅微微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呼吸戛然而止。
轩冕城英武果决的少主,曾与黛瓃许下白首之约的姬黄,就此溘然长逝,倒在了一片狼藉、血污遍布的山谷之中,倒在了一直忠心追随他的阿离怀中。
“少主——!!!”阿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紧紧抱住姬黄尚存余温却已毫无生机的身体,痛哭失声。巨大的悲痛与愤怒几乎将他撕裂。
周围的士兵被阿离的惨叫吸引,纷纷过来,他们也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敬爱的少主被人从背后刺杀,一股悲愤与寒意从心底升起。
姬环早已不见踪影。据说是带队追击残敌。
柳湘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一旁。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但碧绿的竖瞳中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冰寒。他走上前,没有理会状若疯狂的阿离,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探了探姬黄的颈侧,又看了看那前后通透、精准刺穿心脏的伤口。
他甚至无需仔细探查,那浓郁的死亡气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收回手,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审判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心魄已碎,生机断绝。没救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悲痛欲绝的阿离身上,冷然下令:“抬起少主,回城。此件事,如实禀报族长大人。”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沉浸在悲痛与混乱中的士兵们找到了主心骨。几名护卫强忍着泪水,小心翼翼地从阿离怀中接过姬黄的遗体,用树枝扎一个简易担架,用尚且干净的战旗将其仔细包裹,抬起。
姬环也回来了,他像没事人似的。仿佛刺杀兄长的事情不是他做的。
阿离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姬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短刃的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其碎尸万段。
姬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色厉内荏地尖叫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是族长的儿子!你们谁敢动我!”
柳湘莲淡淡地瞥了阿离一眼,那眼神深邃,仿佛在说:“遵从他的遗愿。”
阿离浑身剧震,想起姬黄临终那句“放过姬环”,巨大的痛苦与忠诚的抉择狠狠撕扯着他。他猛地将短刃狠狠插进身旁的泥土里,转过身,不再看姬环一眼,只是默默地跟在抬着姬黄遗体的队伍后面,背影充满了萧索与悲凉。
柳湘莲则对一旁一名影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影卫点头,悄然消失在阴影中,显然是去提前向姬政禀报这惊天噩耗和变故。
回城的路上,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所有人心头。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与死亡冲刷得一干二净。
当队伍抬着姬黄的遗体回到已成废墟的婚礼大殿外时,得到消息的姬政已经在侍卫的搀扶下,踉跄着迎了出来。他原本就因中毒和丧子(指姬严)之痛而憔悴不堪的脸上,此刻更是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看着那被战旗包裹、毫无声息的儿子,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老泪纵横。
“黄儿……我的黄儿啊!” 悲怆的哭嚎令人心碎。
“快救黄儿!快呀!”医生蜂拥而上,围住了姬黄。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姬黄已死,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怕族长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
柳湘莲上前,言简意赅地将山谷中发生的一切,包括阿离所见、姬环的刺杀、姬黄的遗言,冷静而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姬环还在狡辩,“阿离是栽赃陷害!除了他谁能证明?”
姬政听着,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猛地看向振振有词的姬环,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痛恨!
“逆子!畜生!!” 他嘶声怒骂,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把他关起来!”姬政下令。
王夫人与其家族多年来与烈敖余孽勾结、谋害姬黄,害死姬琮、毒害黛瓃,间接害死姬严,企图颠覆姬部,一桩桩一件件,姬政不再忍耐!
姬政下令,将王夫人及其参与阴谋的核心族裔,全部处以极刑,以告慰枉死的姬琮及所有被害的忠勇之士。
而对于姬环,这个亲手杀死哥哥的凶手,姬政还是不忍心下手,毕竟虎毒不食子。况且阿离强忍着悲痛,当着众人的面,再次复述了姬黄临终那句“放过姬环”的遗言。
姬政闭上眼,浑浊的泪水纵横流淌,脑海中浮现出姬黄从小到大的模样,最终,那仁厚而坚定的眼神定格在他眼前。
他不能……不能让黄儿的心愿落空。
最终,姬政做出了痛苦而艰难的决定。他废去了姬环姬部族长之子的身份,下令将其发配至姜水镇,圈禁终生,非死不得出!
至此,姬部内部这场由野心与背叛引发的巨大动荡,以王夫人一党的彻底覆灭和姬环的永久流放而告终。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
烈敖的余孽被彻底剿灭,内患得以肃清,但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无尽的悲伤所淹没。轩冕城上空,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云。
黛瓃看到毫无生机的姬黄被抬回来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绝望地看着姬黄,欲哭无泪。在接连经历了宝玉“消散”与姬黄的双重打击后,她心神俱碎,一头栽倒在地……
姬政对着女娲大神参拜,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女娲娘娘,救救吾儿啊!”
上次姬黄身受重伤,肩胛骨碎裂,生命垂危。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女娲大神用补天石重新塑造了姬黄的肩胛骨,才使得姬黄捡回了一条性命。
如今,姬黄再次遭遇绝境,他心急如焚,仿佛溺水者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女娲大神一定能够再次拯救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