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小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兀自燃烧着,跳跃的火苗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通明,却也无情地暴露了每一寸弥漫的尴尬与清冷。烛泪汩汩而下,在精致的烛台上堆积凝结,如同某种无声的哀悼。两人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泾渭分明,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
姬严沉默地立于房中,目光平静地落在眼前这位名义上已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岫烟身上。她确实生得眉目清秀,如同精心描绘的工笔画,气质温婉,带着书香门第浸润出的文静。此刻,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一双纤纤玉手无意识地紧紧绞着嫁衣的丝绦边缘,将那庶女在新环境中常见的不安、怯懦与顺从,显露无疑。若在平日,面对这样一位柔弱女子,他或许会生出几分君子应有的怜惜与照拂之意。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片被冰雪覆盖的荒原,麻木而冰冷。那一声细若蚊蚋、带着颤音的“夫君”,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他本就千疮百孔、尚未结痂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而绵密的刺痛。他无法回应这称呼背后所代表的亲密与责任,也无法强迫自己挤出一丝虚伪的温情,去扮演一个体贴的新郎。他做不到。
“累了吧,早些休息。”他干涩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既定流程,如同例行公事。
岫烟似乎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冷淡与疏远刺伤了,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瑟缩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声音细弱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是,夫君。”
姬严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走到窗边那张为值夜侍女准备的、略显狭窄的软榻旁,利落地和衣躺下,用一个绝绝的背影,清晰无误地划清了彼此的距离,也将那张铺设着大红鸳鸯锦被、象征着团圆与喜庆的婚床,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岫烟怔怔地看着丈夫那宽厚却写满拒绝的背影,眼圈瞬间泛红,水汽在眸中凝聚,却强忍着不敢让泪水滑落。她不敢多问一句“为何”,也不敢流露出任何委屈或异议。
她只是默默地、动作轻柔地吹熄了靠近床榻的几根红烛,只留下远处角落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灯盏,让室内不至于完全黑暗。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的里侧,拉过那床厚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的锦被,紧紧裹住自己单薄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从那华丽的织物中,汲取到一丝虚幻的、可怜的安全感。
红烛依旧在无声地垂泪,烛芯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噼啪”,更衬得这一室死寂。满目刺眼的喜庆红色,绫罗绸缎,在此刻看来,都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如同一个精心打造、华丽无比的囚笼,将两个陌生的灵魂禁锢其中。
一室之内,两人皆是无眠,却各自沉寂在无边的心事与彻骨的寒凉之中,互不相通。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姬严便已起身。他动作利落地换上了一身深色常服,仔细抚平衣角的每一丝褶皱,对着铜镜将略微散乱的发丝整理得一丝不苟。镜中的他,面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昨夜那个在梅林失态、在新房冷落妻子的男人,只是阳光下的一道幻影。他需要以完美的姿态,去面对父亲,去应对府中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恭贺,不能流露出半分脆弱。
岫烟也几乎在他起身的瞬间便惊醒,慌忙下床,想要伺候他洗漱。她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端盆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姬严没有拒绝,“别紧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待你!给你足够的尊重!”他温和地说道,然后沉默地配合着,目光始终落在虚空处,未曾在岫烟身上停留片刻。
敬茶仪式在城主府的正厅举行。姬政端坐主位,王夫人坐在一旁。姬政看着面色平静无波、举止沉稳如常的长子,又瞥了一眼跟在姬严身后、始终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明显带着怯意与惶恐的新儿媳,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依照惯例,淡淡地说了几句“夫妻和睦,同心同德”,“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场面话。
王夫人倒是笑得一脸雍容慈爱,亲热地拉过岫烟的手,将一副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口中说着:“瞧瞧我们岫烟,真是越看越可人疼,性子又柔顺。严儿,你可是娶了个好媳妇,真是好福气啊!” 她话语热情,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藏的冷嘲与快意,乐见这桩她乐见其成的婚事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灰暗。
姬黄和黛瓃也联袂前来道贺。姬黄是真心为大哥感到高兴,用力拍着姬严的肩膀,笑容爽朗:“大哥!恭喜恭喜!”
黛瓃站在姬黄身侧,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将精心准备的贺礼——一个自己精心刺绣的屏风——奉上,轻声道:“严大哥,岫烟嫂嫂,恭喜你们,祝你们……举案齐眉,百年偕老。” 她的目光掠过姬严那看似平静却难掩眉宇间一丝疲惫与沉寂的容颜,心中那股自昨夜起便萦绕不去的、莫名的酸涩与担忧再次悄然涌动。
姬严伸手接过贺礼,指尖在接触到绣屏时几不可察地微顿。他的目光与黛瓃有一瞬间短暂的交汇,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强行冰封的东西极快地挣扎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与涟漪,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沉寂所覆盖,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多谢瓃姑娘,有心了。” 仿佛昨夜那个在梅林雪夜下几乎情绪失控、袒露脆弱的男子,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岫烟则怯生生地向姬黄和黛瓃行了个礼,声音细小,却字字清晰,但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直视黛瓃和姬黄等人。
一场表面功夫做足,众人各自散去。姬严几乎是立刻便投身于堆积如山的军务之中,处理文件,巡视城防,检阅新兵,几乎是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方式疯狂消耗着自己的精力与时间。似乎只有让身体和大脑都处于极度忙碌和疲惫的状态,才能暂时压制住心底那随时可能破冰而出的锥心痛楚与无边无奈。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王夫人和姬环母子,并未因姬政雷厉风行的整顿和姬严这桩意在巩固权力的婚事而有丝毫安分。手中曾经掌握的实权被一步步剥夺,让他们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愤怒,进而变得更加阴险和疯狂。他们暂时不敢再直接对姬政或姬黄下手,便将那怨毒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刚刚进入姬家、根基最浅、看似最为柔弱、最好拿捏的新目标——贾岫烟。
这日,岫烟依照规矩,前往王夫人的院落晨昏定省。王夫人异常亲热地屏退左右,单独拉着她的手在暖阁里说话,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热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赏赐了不少光华璀璨的珠宝和光滑如水的新绸缎。然而,话里话外,却总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姬严。
“严儿近来公务越发繁忙了,常常深夜才归吧?真是辛苦他了。只是……怕是难免冷落了你,委屈你了。”王夫人假意叹息,一副心疼儿媳的模样,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唉,也难怪,严儿那孩子,心思重……心里怕是还装着别的事,别的人呢……”
她观察到岫烟瞬间僵直的身体和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与不安的眼睛,心中冷笑,继续用那种“不小心说漏嘴”的语气,似真似假地感慨:“你可知,他大婚前夕,还在后园梅林里独自一人待了许久,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来,听说……黛瓃姑娘还特意去寻过他了呢,两人在雪地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具体说了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她的话将猜忌、怀疑、嫉妒的毒液,精准地注入岫烟单纯而缺乏安全感的心田。
岫烟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夫人……您、您是说……夫君他……和黛瓃姑娘……” 她不敢说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哎呀!瞧我这张嘴!真是该打!”王夫人连忙用手帕掩住口,故作惊慌失言状,“我瞎说的,糊涂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多想!黛瓃姑娘和黄儿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许是……许是正好路过,见严儿心情不佳,作为弟妹关心一下兄长罢了,对,定是如此!” 她越是急切地掩饰,越是语无伦次地“解释”,就越是如同在燃烧的柴薪上泼了一瓢热油。
“你才是严儿明媒正娶,迎回来的正妻,身份尊贵,谁也比不了你的位置。只要你自己稳得住,谁也动摇不了你。” 王夫人最后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眼底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岫烟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虽然摆设华丽、却始终感觉冰冷空旷的院落。她挥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惶惑的脸。回想起自成婚以来丈夫那始终如一的冷淡与疏离,回想起敬茶时他看向黛瓃那短暂却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再结合王夫人今日“无意”间透露的、关于梅林夜会的隐秘……种种线索串联起来,一个“丈夫心有所属,自己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牺牲品”的残酷真相,仿佛瞬间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委屈、伤心、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未来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伏在冰冷的妆台上,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单薄的肩膀无助地颤抖着。
自那以后,岫烟再看黛瓃的眼神,便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层复杂的色彩。那里面有不易察觉的敌意,有小心翼翼的审视,更有一种自惭形秽的嫉妒与哀怨。偶尔在园中小径迎面相遇,她总是像受惊的小鹿般,立刻低下头,匆匆寻个借口避开;或是远远地看着黛瓃与姬黄并肩而行、言笑晏晏、那般亲密无间的样子,再对比自己房中那彻骨的清冷,心中更是酸涩难言,暗自神伤。
黛瓃心思何等敏锐,自然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位新嫂嫂态度的微妙变化,那目光中的隔阂与闪躲,让她心中疑惑不解,甚至有些莫名的不安。但她与岫烟本就不熟,加之身份敏感,也不好贸然上前询问,只能尽量在公共场合避开与她的单独接触,言行举止更加谨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给姬严大哥增添烦恼。
这微妙而尴尬的变化,自然也一丝不落地落入了姬严眼中。他心中烦闷更甚,既恼恨王夫人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又对岫烟这般轻易听信谗言、缺乏主见感到失望。
他本就无心经营这段婚姻,如此一来,对岫烟的态度不免又冷淡疏远了几分,夫妻关系陷入了恶性循环,如同陷入冰点的死水。
权力的游戏,却不会因个人的悲欢而有片刻停歇。
姬政的身体在玉髓草药效的持续滋养下,日渐康复,重新将部落权柄牢牢掌控在手心。他继续以沉稳而坚定的手腕推行着自己的布局,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一步步剪除王家在军队和朝堂上的羽翼,同时不断巩固和提升姬黄的威望与实权。
这日,他召集所有部落重臣、将领,于议事大厅召开大会。厅内气氛庄严肃穆,姬政端坐主位,虽面色仍带一丝病后的苍白,但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他环视众人,沉声宣布了一项重要任命:
“即日起,任命姬严,为轩冕城及周边三镇‘镇抚使’,总揽一切防务治安事宜,有权调动、部署除本族长亲卫及少主近卫营之外的所有城防军队!一应军务,皆可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镇抚使一职,权柄极重,几乎等同于将轩冕城乃至姬姓部落核心区域的安危,悉数交托到了姬严手中!这是何等的信任与重托!
同时,姬政又接连宣布了几项人事任命,皆是提拔那些年轻有为、明确支持少主姬黄的将领担任要职,进一步稀释和制衡了以王夫人为代表的旧有权贵集团的力量。
朝堂之上,王夫人一派的势力和那些依附于他们的老牌贵族,个个脸色铁青,难看至极,却慑于姬政的威严和如今清晰的权力格局,敢怒而不敢言。
站在人群前列的姬环,更是嫉恨得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他却笑着恭喜大哥。
议事结束后,姬政单独将姬严留了下来。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姬政走到姬严面前,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语重心长:“严儿,镇抚使之职,非同小可。轩冕城乃我姬姓一族之根基命脉所在,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如今看似风平浪静,但你要明白,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从未消失,反而可能因我们的步步紧逼而狗急跳墙。你要替为父,替黄儿,看好这个家,守好这道门。”
姬严心中一凛,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父亲放心!儿臣定当恪尽职守,竭尽全力,不负父亲重托!城在人在!”
“起来吧。”姬政亲手将他扶起,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还有一事……你母亲,王夫人那边,她近日似乎有些不安分,与外界,尤其是一些来历不明的商队,往来有些过于密切。你如今执掌防务,暗中多加留意着。但切记,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务必沉住气,切勿打草惊蛇,以免授人以柄,反陷被动。”
姬严心中再次一震,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深意和担忧。王夫人果然贼心不死,甚至可能在与外部势力勾结!他面色凝重,沉声应道:“儿臣明白!定会小心查探,绝不鲁莽。”
走出气氛凝重的议事厅,重返阳光之下,姬严却感觉肩上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又沉重了数分。压在他身上的,不仅是无望婚姻带来的情感枷锁,不仅是辅佐弟弟、稳定部落的责任,不仅是防范外敌、整饬军务的辛劳,如今,还要加上监视自己名义上的继母和血缘上的弟弟……这条权力之路,步步荆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头望向轩冕城上空那片被高墙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初春寒意的空气,将所有的疲惫、无奈、以及那深藏心底、无法言说的痛楚,再次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既然命运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既然他选择了承担起这份责任,那么,他便只能摒弃杂念,一往无前。为了部落的安定,为了父亲的期望,也为了……那个他此生只能遥遥祝福、默默守护的身影。
然而,就在姬严全力以赴整顿防务、暗中布控调查王夫人动向之际,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暗处悄然酝酿,张开了噬人的网。
王夫人和姬环母子,眼睁睁看着姬严权力日盛,深得姬政信任,俨然已成为他们夺权道路上最坚固、最难以逾越的绊脚石之一,心中的恨意与焦灼与日俱增,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明刀明枪的对抗已不可能,他们便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条足以毁人名节、断人前途的毒计。
这日,姬环故意在城中最为奢华、权贵云集的“醉仙楼”大摆宴席,邀请了几位平日里与他交好、亦或是家中与王家关系密切的部落贵族子弟作陪。
姬严在城主府处理完公务,准备去西城防务司,姬环“恰好”守在姬严必经之路,以“兄弟小聚,几位世交子弟都想一睹镇抚使风采”为由,请姬严赴宴。
姬严说,我还有事,不能饮酒。姬环不允,他说:“大哥给我一个面子,我都夸下海口了。走吧!”他半请半拉地将姬严硬拽了过去。
姬严的侍卫也要跟着,姬环笑着说:“我们兄弟之间喝酒,你们还不放心?”
姬严说:“你们先去西城防务司,我随后就到!”
席间,姬环表现得异常热情,仿佛兄弟情深。他频频起身敬酒,言语之间极尽吹捧之能事,将姬严在边境的功绩、如今的权势夸得天花乱坠,带领着其他子弟一同轮番劝酒。
姬严几次要走,说还有军务要商讨,可是姬环等人拉着不放,他们纷纷将军姬严:不喝酒就是没把姬环当兄弟。
姬严无奈只好来者不拒,加之心中积郁,几杯烈酒下肚,便已觉得酒意上涌,头脑昏沉。
酒过三巡,姬环见姬严眼神已略显迷离,便借口“楼内气闷,扶大哥去后院透透气,醒醒酒”,亲自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姬严,离开了喧嚣的雅间。他并未去什么开阔的庭院,而是七拐八绕,将姬严扶到了酒楼后巷一处早已安排好的、看似寻常的民居小院前。
“大哥,你先在此处歇息片刻,醒醒酒。这院子清静,是我一个朋友的私宅,无人打扰。小弟这就去给你弄碗上好的醒酒汤来。”姬环语气关切,眼中却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阴冷得意。他不等姬严回应,便用力将似乎无力抗拒的姬严推进了虚掩着门的屋内,随即迅速从外面将门带上,甚至隐约传来了落锁的轻微“咔哒”声。
屋内光线昏暗,只从窗户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得有些发齁的异香,闻之令人头脑更加昏沉。姬严本就酒意汹涌,被这香味一熏,更是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燥热无力。他踉跄着摸到床边,想坐下喘口气,缓缓神。
然而,他的手刚触到床沿,便猛地僵住!
床上竟然有人!
姬严用力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个衣衫不整、罗裙半解、云鬓散乱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带着一股风尘味的妩媚,此刻见他靠近,非但不惊惶躲避,反而媚眼如丝,如同无骨蛇般娇软地贴了上来,一双玉臂顺势就要缠上他的脖颈,口中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刻意拉长的呻吟!
“大人……您可来了……让奴婢好等……”
“你是谁?!滚开!”姬严心中警铃大作,残存的理智让他意识到不妙,他猛地用尽力气推开那女子,厉声喝道,声音因酒意和惊怒而沙哑。
然而那女子却像是牛皮糖一般,再次不顾廉耻地缠了上来,同时用尖利的声音哭喊起来:“大人!您怎能如此狠心!方才明明是您拉着奴婢进来的……如今怎地翻脸不认人了……奴婢的清白啊……”
几乎就在她哭喊的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人数不少!
“就在这里面!我亲眼看到镇抚使大人抱着个女子进去了!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岂有此理!身为镇抚使,竟敢在值守期间狎妓淫乐!快!把门撞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砰——!”
一声巨响,那并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将屋内这极其不堪、极易引人误会的场景照得清清楚楚——姬严衣衫因挣扎而略显凌乱,面色潮红(酒意与愤怒所致),一个几乎半裸、鬓发散乱的女子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一副被欺凌侮辱的模样!
门口,赫然站着几位被姬环“恰好”引来、在部落中以古板严厉、注重礼法着称的元老级长老,以及几位平日里就对姬严少年得志心存不满的官员!他们看到屋内这般情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熊熊的怒火!
为首的那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指着姬严,痛心疾首地怒吼道:
“姬严!你……你身为镇抚使,肩负守城重责,竟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伤风败德、寡廉鲜耻之事!你……你简直是我姬姓部落之耻!是族长和大人的信任!”
姬严的酒意在这一刻被吓得彻底烟消云散!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如坠冰窟!他看着门口那些愤怒而鄙夷的目光,看着身边那个还在卖力表演、哭哭啼啼的女子,瞬间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何等恶毒、何等精密的圈套!人证(这女子和外面的“目击者”)“物证”(这凌乱的现场)俱在,又是被多位长老官员“捉奸在床”,简直是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王夫人和姬环这一招,真是毒辣至极!不仅要毁掉他的名声,更要动摇父亲对他的信任,彻底断绝他的政治前途!
“诸位长老!请听我解释!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这是陷害!是有人设计害我!”姬严急声辩解,试图挣脱那女子的纠缠,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那女子却立刻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哭嚎得更加凄惨逼真,死死抱住他的腿:“大人!您不能这样啊!您刚才明明说要纳奴婢为妾的……如今这么多大人来了,您就想撇清关系吗?奴婢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竟作势要向旁边的柱子撞去,被眼疾手快的随从拦住,场面更加混乱。
长老们见此情景,如何还肯相信姬严的辩解?在他们看来,这分明是证据确凿,姬严还想狡辩抵赖!
“住口!事实俱在,还敢狡辩!简直是冥顽不灵!”另一位长老怒喝道,“走!立刻将他押去族长面前!请族长定夺,严惩不贷!”
几名随行的护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拉扯姬严。
姬严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知道,一旦被这样押解到父亲面前,一旦这“狎妓淫乐、德行有亏”的罪名被坐实,他刚刚得到的一切——父亲的信任,镇抚使的职位,军中的威望,甚至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形象——都将瞬间崩塌,毁于一旦!等待他的,将是身败名裂!
他该如何破局?如何在这几乎必死的局面中,寻得一线生机?这场突如其来的桃色陷阱,如同骤然袭来的狂风暴雨,几乎要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这股风波,又将把刚刚趋于平静的轩冕城,推向何等未知的混乱与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