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半途的岔路口,正是两家府邸分道扬镳的地方。林父掀开车帘,望着身旁并行的吴父,脸上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笑意,朗声邀约:“吴大哥,今日多亏你跑这一趟,帮我把备案的事办得妥妥帖帖。不如这会儿直接去我府上,我让后厨整治几个拿手小菜,咱们哥俩好好喝几杯,也好叙叙旧?”
吴父闻言,先是摆了摆手,随即探身过来,目光落在林父略带倦色的脸上,语气诚恳:“林老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实在不行,改日我定当登门赴约。”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你想啊,你从大清早忙到现在,签协议、收银两、办备案,一刻也没歇着,身子骨怕是早就乏了。这会儿最该做的是回家好好歇歇,喝碗热汤,睡个安稳觉,养足了精神才是正经。”
林父心里清楚,吴父说的是实情。一上午高强度的忙碌,神经始终紧绷着,如今大事尘埃落定,那股撑着的劲儿一松,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太阳穴也隐隐发沉。他虽有心与老友小酌几杯,但确实没了太多精力应酬。
“也罢,”林父无奈地笑了笑,颔首应道,“那我就不勉强吴大哥了。等我歇缓过来,再派人去请你,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好说好说!”吴父朗声应下,随即对着车夫吩咐道,“转向,回府。”
两辆马车在岔路口分道而行,车轮轱辘滚滚,扬起一阵轻尘。林父靠在车厢的软垫上,闭上双眼,脑海中思绪渐渐沉淀,满心都是卸下重担后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期许,却丝毫没有察觉,一场因林家卖铺而起的风波,已在永宁伯府悄然酝酿。
此时的永宁伯府,与林府的平静截然不同,一处偏僻雅致的院落里,正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程苍古今日本没打算回府。他向来流连于秦楼楚馆,终日寻花问柳,醉心于声色犬马,府中的院落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此刻他却面色铁青,一身酒气混杂着脂粉香,脚步踉跄地闯了进来,身上的锦袍被扯得歪歪斜斜,发冠也松了,平日里故作潇洒的姿态荡然无存。
方才在醉春楼,他正搂着相好的姑娘饮酒作乐,邻桌几个商贾模样的人闲聊,话题恰好落到了林家身上。当听到“林家将京城及各州府的十几家铺子尽数转让,价格比市价低三成,只为让儿子专心备考科举”的消息时,程苍古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酒液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林家的铺子!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基业,更是他这些年暗地里接济自己挥霍的“钱袋子”!程苍古虽娶了林雨嫣,成了林家的女婿,却因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被林父暗中提防,从未让他插手过林家的生意。可他总有办法旁敲侧击,或是借着林雨嫣的名头,从林家铺子支取银两,填补自己玩乐的亏空。如今林家把铺子全卖了,断了他的财路,今后他还怎么维持这般奢靡的日子?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理智全无。他不顾身旁姑娘的挽留,也顾不得体面,怒气冲冲地甩袖离了醉春楼,一路策马回府,直奔林雨嫣的院落。
院中的丫鬟见他这副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躬身行礼,却被他一把推开,径直闯入了内室。
林雨嫣正坐在窗前,手中拿着针线,绣着一方锦帕。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长发松松地挽着,鬓边簪着一朵珠花,神情温婉娴静。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是程苍古这般狼狈又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手中的针线也停了下来。
“相公,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了?”林雨嫣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与担忧,连忙吩咐丫鬟,“快给相公看座,倒杯醒酒茶来。”
程苍古却一把挥开了上前伺候的丫鬟,茶水洒了一地。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林雨嫣,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却又刻意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只是那眼底的怒火与急切,怎么也掩饰不住:“嫣嫣,你可知道,岳父他……他把林家所有的铺子都卖了?”
“什么?”林雨嫣闻言,脸上满是错愕,绣帕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也未曾察觉,“卖了所有铺子?这……这怎么可能?相公,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懵了。自从嫁入永宁伯府,父亲虽偶尔会派人送来些财物,却极少跟她提及家中生意上的事。这段时间她身子略有不适,便没回林家探望,府中也从未有下人传来过相关的消息,父亲如此大的举动,竟半点风声也没透露给她。
见她这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程苍古心中的怒火更盛。他本就觉得林父此举是故意不把他这个女婿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下,甚至连通知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吗?
他强压着心头的火气,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林雨嫣的手,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逼迫:“嫣嫣,这么大的事,岳父他竟然都没跟咱们商量一句,就擅自做主把铺子全卖了!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婿吗?还有你这个女儿吗?”
林雨嫣被他这番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性子温婉,向来不懂得反驳,此刻听程苍古这么说,心中也掠过一丝异样。父亲确实做得有些不妥,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跟她通个气才是。
可转念一想,林家的家业本就是父亲一手打拼下来的,父亲想如何处置,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家中向来不缺钱,铺子卖不卖的,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那点异样便淡了下去,语气也平静了许多:“许是父亲有他的考量吧。家里也不缺银钱用,铺子卖了便卖了,也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