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程苍古!你竟敢吼我?”轩辕清杏眼圆瞪,珠钗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簌簌发抖,方才还带着几分新婚羞怯的嗓音此刻淬着委屈的尖刻,“你当初在我父兄面前是怎么说的?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护我周全,绝不让我受半分委屈!可你看看现在——”
她猛地抬手,指向身后空荡荡的“喜院”。原本该挂满大红绸缎、铺满花生桂圆的院落,此刻一片狼藉。
雕花描金的妆奁被翻得底朝天,里面陪嫁的赤金累丝嵌宝镯子、南海珍珠串、还有那幅传了三代的《春江垂钓图》早已不见踪影;正屋更是惨不忍睹,本该铺着鸳鸯戏水锦被的拔步床不翼而飞,只留下光秃秃的床架,地上散落着几片撕碎的红绸,像是被猛兽啃噬过的伤口。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日啊!”轩辕清的声音陡然哽咽,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滚落,砸在胸前绣着并蒂莲的霞帔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的嫁妆,整整八十八抬的嫁妆!还有侯府库房里的那些玉器、银票……全没了!连婚房的床都被人搬空了,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蹲在这院子里吹冷风,我难道连哭都不能哭吗?”
程苍古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起初见轩辕清时的情景,彼时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一袭月白襦裙,坐在自家花园的秋千上,说话时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小意,连声音都轻得像春风拂过柳丝。
可谁能想到,一拜完天地、入了侯府的门,这女人竟像是换了个人,从前的温婉不见踪影,只剩下此刻的歇斯底里。
他心里掠过一丝不耐,暗自腹诽:若不是她外家身后站着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府,自己又是老王爷最宠的女儿,若不是她的身份能帮自己在朝堂上多一分助力,他堂堂永宁侯,怎么会愿意娶一个二婚的女人?
虽说那桩婚事,是刚嫁入没几年就死了丈夫,算不得她的错,可在京中贵胄眼里,终究是落了瑕疵。
可腹诽归腹,此刻轩辕清毕竟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伯府遭窃,她的嫁妆受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真的置若罔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沉声道:“我不是不让你哭,可现在问题已经发生了,哭能解决什么?
发现失窃时,我已经让人去大理寺报案了,寺卿李大人是我的旧识,定会尽快派人彻查,用不了几日,定能将盗贼捉拿归案,找回失物。”
“找回?”轩辕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哭声一顿,带着浓浓的讥讽,“程苍古,你说得倒轻巧!大理寺办案有多慢,京城里谁不知道?等他们查出来,我的嫁妆恐怕早就被卖到西域去了!
你倒是跟我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晚了,府里大些的院子不是遭了窃就是被下人住了,连张完整的床都没有,我要住哪?难不成让我睡柴房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程苍古瞬间清醒。他方才只顾着处理报案的琐事,又被轩辕清的哭闹缠了半晌,竟真的忘了安排她的住处。侯府里像样的院落本就不多,主院被窃得一片狼藉,西跨院住着重病的老母亲,南院是两个庶出子女的住处,挤不下人……等等,娇儿的院子!
程苍古猛地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徐娇住的东跨院位置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去,或许没被盗贼盯上?
他心里一阵急切,也顾不上再安抚眼前的轩辕清,只匆匆丢下一句“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东跨院走去,连轩辕清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喊都没回头听一句。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程苍古快步穿过抄手游廊,转过几株老槐树,便看到了东跨院的院门。与主院的混乱不同,这里的院门紧闭,院墙上爬着的凌霄花安静地垂着,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没有丝毫被翻动的痕迹。
更让他松口气的是,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光,想来徐娇和她的丫鬟们已经睡下了,没被外面的动静惊扰。
他定了定神,抬手轻轻敲了敲院门,“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没过片刻,院子里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探出头来,正是徐娇身边的大丫鬟春桃。
春桃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满是诧异。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是方才徐娇睡前赏她的,此刻也忘了放下,只讷讷地开口:“老、老爷?您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您……您娶新夫人的日子吗?”
按说这个时辰,老爷该陪着新夫人在主院歇息才对,怎么会跑到这偏僻的东跨院来?春桃心里犯着嘀咕,却不敢多问,只能垂着手站在一旁。
程苍古没心思跟她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径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无妨,我来看看你们姨娘。她睡下了?”
“是,姨娘亥时初就歇下了,方才听到敲门声醒了,但身子有些乏,还没起身。”春桃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小声回话,心里却越发困惑:老爷明明娶了新夫人,怎么还惦记着自家姨娘?难道是新夫人……出了什么事?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程苍古走到正屋门口,停下脚步,隐约能听到屋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想来徐娇是真的醒了,只是在装睡。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直接推门进去,只是对着屋内扬声道:“娇儿,是我。府里出了点事,主院遭了窃,我来看看你这院子有没有受影响,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