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上的视野尽头。
大海,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狂暴。
入目一片蓝色的幕布之墙,又像是一面蓝宝石,纯净的没有瑕疵。
同样颜色的海与天在遥远的地方融为一体,只有中间一条银白的线,清晰而又虚幻,像是世界的尽头。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在海面上铺开一条金色的光路,从天边一直延伸到大地。微风拂过,海面泛起细碎的涟漪,那金色的光路便随之起伏,如同巨兽平稳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咸腥味,混杂着阳光的暖意,干净而纯粹。
没有巨兽的咆哮,没有丛林的喧嚣,轻轻的海浪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古老的吟唱。
杨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失神的望着前方,他有一种被这浩瀚与宁静彻底洗涤过的安宁。
直到靠近海岸线,他才回过神来,没有澎湃的声音,只有随风起伏的轻语絮绕在耳边。
风神落在沙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这块巨大滩涂上的一粒沙,被这广阔无垠的宁静包围着、轻抚着。
他站在风神的影子里,欣赏了一会这块蓝色的巨大玻璃,海面上不时有生物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那应该就是鱼龙吧。
成群的银色细长大鱼不时张着一对胸鳍,在海面滑翔如梭,震动间,让它们飞出去很远后,再次钻进了海里。
身后追逐的鱼龙群,也不断的翻滚跃出,似乎是在捕食那些飞鱼。
沙滩上不时的有海蟹和海鲎爬行,一些颜色各异的海鸟和翼龙在啄食着它们和一些贝类。
几个空空得大海螺搁置在前面的沙滩上,其中一只外形非常华丽,壳体厚重,表面有很多的瘤状突起,它的开口通呈鲜艳的橘红色,非常漂亮,他一眼就相中了。
杨阳走过去捡了起来,两只手掌大小,盘了几下,手感极佳,里面已经是空空的,很是坚固,内壁在光线照射下带着些珍珠的荧光。
他有点爱不释手的抚弄着,心里一动,掏出腰间的骨刀,犹豫了一下收了回去,换成了黑石匕首打磨锋利的尖端,小心地磨掉了海螺螺塔的顶端,形成一个吹气口。
最后将吹气口的边缘打磨光滑,以免割伤嘴唇。
等到彻底打磨好,自己这把巫老头送的,已经无数次被打磨变小的黑石匕首,只剩下一点丁丁,这把太多回忆的武器,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的不能再用了。
“可惜了!”
随手扔了出去。
举起手中捧着的那枚硕大的法螺,开心的欣赏着,这是他耗费了半天时间,用自己最锋利珍贵的黑石匕首才打磨出吹口的杰作。
螺壳厚重,表面还带着大海的余温和细腻的纹路。
他站在海浪与沙滩的交界处,咸腥的海风吹动着他的发丝。
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凉的螺口贴上嘴唇。
起初,他只是试探性地吹气,只发出一阵沉闷的噗声,像被捂住的闷雷。
杨阳皱了皱眉,调整着角度,再次鼓起胸膛。
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嗡—嗡—”
一个低沉、雄浑、悠远的声音,仿佛从大地深处苏醒,从螺口喷薄而出!
它不再是简单的气流,而是一道实质般的音波,瞬间撕裂了海天间的寂静。
这声音没有尖锐的嘶鸣,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严。
它化作一道无形的巨浪,越过空旷的沙滩,拍打远方的礁石,向着无垠的大海扩散开去。
盘旋在海鸟上空的翼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阵骚动,发出不安的鸣叫。
海面极远处的鱼群被惊动,激起一片片的白色浪花。
杨阳自己也愣住了。
他能感觉到手中的螺壳在剧烈地震动,那股力量顺着他的手臂,一直传到他的心脏。这声音,比猛犸的咆哮更持久,比雷鸣的轰响更庄严。
此时此刻,他手中的法螺不像是一件死物,它似乎拥有了灵魂。
它是杨阳意志的延伸,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第一个能够跨越距离、传递讯息的号角!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这声音在山谷中回响,战士们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当这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它将是鼓舞士气、震慑敌人的战吼!
杨阳缓缓放下海螺,海风吹散了唇边的余音,但那股震撼,却久久的平静不下来。
他欢喜的把弄着,从衣服下摆的位置,用岚送的骨刀切下来一根指宽的兽皮,系在了法螺的中间凹处,再三确定不会掉落后才放心下来。
将螺系在腰间又解下,系上解下,系上又解下,不断寻找舒服帅气的位置,直到稳稳的挂在了右边后腰的位置。
终于满意的他,低头在沙滩上再次寻找起来,期望能再次找到其他的海螺,可惜并没有发现更好的,只能随便捡了几个还过得去的收进了背包。
他觉得可以再做一个法螺,赠送给青巫作为蛛丝内甲的回礼,剩下的给大巫一个,其他的就放在大首领那里。
一边在海边溜达数着脚印,一边看着海滩上的活物。
一头半人大小的红色沙蟹,从沙里蹦出,在眼前一窜而过,速度快的差点让杨阳没有反应过来,钻进了一块礁石的下面躲了起来。
杨阳眼神一亮,这么久了,吃肉吃的想吐,这么大的海鲜,他还从来没吃过。
抽出长刀一抖,包裹的兽皮搭在了风神的巨爪上,猛地一个弹跳就冲了过去。
“呯~”
长刀斩断了想要攻击过来的巨螯,顺势刀尖下刺,穿透了整个蟹身,钉在了沙滩上。
双手使劲,给它挑了起来,跑回风神旁边。
“看住了,我去捡些木柴,一会儿吃大餐!”
说完就跑回岸边捡拾其晒干的枯木干枝,没多久怀里就抱满了跑回来。
一摊篝火在海边燃烧。
烤熟蟹肉的香味弥漫开来,香的口水直流。
用长刀撬开烤熟的蟹螯,酥软白嫩,撒上一点盐粉,香气扑鼻。
“嗦~”
入口滑嫩,肉质极其鲜甜,回味无穷,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
他没有自己独享,将蟹壳里的橙黄色的鲜美蟹黄舔舐干净,然后扔给了风神,又扔了两根小点的蟹腿给卡塔们,它们自己会啄碎蟹壳。
犹豫了一下,切了一小块蟹肉递给了金大,它是虫,吃多了不好。
做完这些,继续大快朵颐起来,好吃的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直到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将剩下的都送到了风神的面前。
面朝大海,满意的揉着鼓胀的肚皮。
“吃撑了,活动一下。”
爱惜的取下腰间的法螺,摆了个姿势,深呼吸,使用的全身的力气,吹响了法螺。
“呜~呜~呜~”
低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海面起初是平静的,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只有微风在上面绣出细碎的波纹。
随着螺音的扩散,海面上开始沸腾,平静蔚蓝的海面开始出现一片白色浪花,那些鱼类像是被惊吓到,在剧烈的跃动中开始逃离这片海域。
“没想到这东西还有这种威力。”
杨阳看着那壮观的场面,正有些洋洋自得。
“嗷~~嗡~”
一道更加低沉、更加恐怖的轰鸣从前方的海面传来,那不是鲸鱼的歌声,那是某种更古老、更霸道的存在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那声音并非由空气传来,而是先于声音本身,抵达了杨阳的脚下。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通过骨骼感受到的。
一种极低频率的共振,仿佛万丈深渊下的地壳板块在相互摩擦、挤压。
脚下的沙粒在微微跳动,远处的海面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压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然后,声音才真正爆发,那不是吼叫,也不是咆哮。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声音来形容的、混合着碾磨与震裂的轰鸣。
这声音里没有哺乳动物的愤怒,没有猛兽的宣泄,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远古低沉回应。
紧接着,那低沉的轰鸣陡然拔高,仿佛能越过人的耳膜,直接钻进大脑皮层。
杨阳感觉自己的耳膜像打鼓一样的在剧烈震动,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孔中渗出。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用处,因为那声音是直接在他的颅骨内共鸣。
当那声音终于缓缓退去,杨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耳中只有永不停歇的嗡鸣。
他终于明白,那恐怖的叫声不是为了威慑,不是为了战斗。
那孤老的声音只是在附和、回应、以及宣告自己的统治。
但事情好像并没有结束。
当杨阳以为那深海中的怪物已经离开,他前方如同绸缎的平静海面,开始不自然地隆起,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丘正从深海缓缓上浮。
海水被从下而上地推开,形成一个巨大而平滑的穹顶,周围的海水则向四周急速流淌,发出低沉的嗡鸣。
紧接着,那座“山丘”的顶端破裂了。
不是爆炸,而是撕裂。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头颅,破水而出。
那不是血肉之躯,更像是一座被时间侵蚀、布满疤痕和鳞甲的黑色礁石。
它的皮肤粗糙而坚韧,上面附着着海藻与白色的寄生贝壳,仿佛穿着一件来自深渊的古老甲胄。
两盏冰冷的、熔金般的巨眼,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情绪,只有如同深渊般的漠然与古老。
它只是静静地从海平面注视着前面的沙滩上的风神和微不足道的杨阳,仿佛在确认螺音的来源。
随着它继续上浮,一截接一截山峦般的身躯接连浮出水面。
狭长而狰狞的吻部,紧闭的巨颚边缘,一排排匕首般的獠牙依然狰狞地探出,即使在静止中也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当它那面黑色的、如同撕裂天空的短刀般的背鳍完全露出水面时,阳光仿佛都被它吞噬了。
它停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浮动的岛屿,将周围的海面彻底撕裂。
海水从它的背上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它露出海面的头颅就已经超过了风神站立的高度,身长更是因为视角无法估量,更别说那应该还在水下摆动着海浪的尾部。
在这一刻,杨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明白,在海洋中,面对这样的存在,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毫无意义。
这不是生物,这是移动的、拥有生命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