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一种无形的紧绷感重新笼罩了林晚。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山风带来的任何一丝异响。每次老者外出,她的心都会悬到嗓子眼,直到看到他安然归来的身影,才能稍稍落下。
老者似乎毫无变化,依旧采药、炮制、看诊,对她沉默依旧。但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他外出采药的路线似乎更迂回了,停留在家中的时间也变长了。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他站在药庐后的高坡上,朝着下山的方向眺望了很久。
他是在戒备吗?因为那日山外来的消息?
这个认知让林晚心头五味杂陈。她感激这份不动声色的回护,却也因自己再次将潜在的危险带到这片净土而感到沉重的负罪感。
她变得更加勤勉,几乎包揽了所有力所能及的活计,将药庐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些什么。她学习辨认草药的速度更快,处理药材的手法也越发娴熟,甚至开始尝试着记忆老者那些艰涩的药方歌诀。
她需要变得更有用,更需要让自己成为这药庐运转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被剥离的、带来麻烦的“外人”。
这天,老者将她叫到炮制药材的长桌前。桌上放着一株形态奇特、根茎呈现暗紫色的植物,旁边还有一套小巧的银制工具——小刀、镊子、药碾。
“这是紫背天葵,”老者指着那株植物,声音平淡,“根茎有毒,须以铜器刮去外皮,银刀剔除内里紫筋,不可用手直接触碰,汁液沾肤则溃烂。剔净后,以山泉水浸泡三日,每日换水,方可入药。”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铜刮和银刀,亲自示范。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暗紫色的汁液在银刀下被一点点剥离,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根茎肉。
“你来。”他将工具递给她。
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冰冷的铜刮和银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教她处理一味药材,更是一种考验。她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回忆着老者的每一个动作,小心地刮除外皮,然后用银刀尖,屏住呼吸,去寻找那致命的紫色筋络。
过程缓慢而煎熬。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麻,但她不敢有丝毫分神。老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平静却带着重量。
终于,最后一缕紫筋被剔除。她将处理好的根茎放入清水中,乳白的肉质在水中微微荡漾。
老者看了一眼,未置可否,只道:“记住这流程,错一步,前功尽弃,反受其害。”
“是。”林晚低声应道,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接下来的几天,老者陆续教她处理了几种或带刺、或含毒、或需要特殊手法的药材。每一种都伴随着严苛的要求和不容有失的警告。林晚学得极其认真,将每一个步骤、每一种特性都牢牢刻在心里。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影子,她开始真正触摸到草药世界中那些隐秘而危险的规则。这个过程,如同将一块生铁投入烈火,反复锻打,淬去杂质。
她手上的伤痕添了几道,眼神却愈发沉静锐利。
一天傍晚,雨后初晴,天边挂着彩虹。老者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药材,而是站在院中,看着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翠山峦。
林晚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在山间清新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飘忽:“药之一道,在于平衡。补不足,损有余。祛邪扶正,亦在于此。”
他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
“世间诸事,大抵相通。过刚易折,过柔则靡。知其凶险,方能驾驭;明其界限,才得保全。”
林晚心中一震,抬头看向老者清瘦的背影。他是在说药,还是在说她?
这些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心扉。她一直以来的逃亡、挣扎、恐惧,不正是因为失去了平衡,打破了界限吗?
老者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你心性坚韧,是块学药的材料。”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但这条路,不好走。你想清楚。”
是想清楚是否要学药,还是想清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她看到了那目光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沉默的履行承诺,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师长的考量。
她深吸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挺直了脊背。
“我想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不是为了留下,不是为了报答,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间,多一份保全自身、理解这世界运行规则的能力。
老者看着她,片刻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明日,辨认毒草。”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了主屋。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天边渐渐消散的彩虹,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经历过烈火的灼烧和铁锤的锻打后,正悄然成形。
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