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涟漪散去后,留下更深的死寂。保卫科的人没有再直接来找林晚,但那种无形的、被监视的感觉,如同潮湿的霉斑,悄然蔓延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同屋的女知青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带着毫不掩饰的避讳和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林晚变得更加沉默,几乎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她按时上课,但心思早已不在那些枯燥的理论上。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宿舍里,守着那个同样安静得过分的婴儿。
冬至一天天长大,眉眼间那份不属于婴儿的沉寂,越来越像那个人。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般的平静。林晚有时看着他,会恍惚觉得,是那个男人在透过这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天傍晚,她抱着冬至在学校后面那片荒废的小树林里透气。这里人迹罕至,只有枯黄的杂草和几棵歪脖子老树。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冬至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拳头紧紧攥着,呼吸均匀。
林晚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天边那抹即将被夜色吞噬的残红,心里一片空茫的疲惫。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只木兔子。
木头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不再冰冷,但那粗糙丑陋的形态,依旧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她的掌心。
她用手指反复摩挲着,仿佛能从那粗糙的纹理里,触摸到那个男人冰冷的手指,感受到那个地窝子里的血腥和绝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林晚浑身一僵,猛地攥紧木兔子,倏然回头!
树影晃动,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干枯草丛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比在宿舍里更加强烈,更加……具体。
她抱着孩子,仓惶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暮色渐浓,树林里的阴影开始变得浓重,仿佛每一处黑暗里,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不敢再停留,抱着冬至,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片小树林。
回到宿舍,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怀里的冬至被她的动作惊醒,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不哭不闹。
林晚看着孩子那双酷似宋清屿的眼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是他吗?
是他的人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那个包袱,那封信,那条所谓的“生路”……
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布下的另一场局?一场更大、更残忍的猫鼠游戏?
她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知道,无论她逃到哪里,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开那只无形的手。
她和他,还有这个孩子,早已被一根名为“命运”的、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绑在一起。
永生永世。
不得解脱。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宿舍楼早已陷入沉睡。
林晚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刮擦门锁的声音惊醒。
不是梦。
那声音很轻,很耐心,一下,一下,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宿舍门的方向。
刮擦声停顿了片刻。
然后,是更轻微的、门闩被一点点拨动的细微声响。
有人在撬门!
林晚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头底下——
空的!
那只木兔子不见了!
她白天明明放在那里的!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是谁?
保卫科?还是……别的什么人?
门闩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似乎被拨开了!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她看到宿舍门被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高大、沉默的黑影,堵在了门口!
月光从走廊窗户透进来一点,勾勒出那黑影模糊而熟悉的轮廓!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骤停!
是他!
宋清屿!
他没有死!
他找到她了!
黑暗中,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两点冰冷的鬼火,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和距离的、冰冷的、势在必得的掌控。
林晚僵在床上,抱着被惊醒后开始不安扭动的冬至,一动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一步步,无声地,走进这间狭小的宿舍。
走向她。
走向那个孩子。
走向这场……早已注定、永无止境的……
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