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之后,岳飞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震,仿佛从那段悲伤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虎目之中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那火焰里有期盼,有担忧,也有一位将领对故土最深的执念。他似乎想起了一件比自己生死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陈教授身上,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老先生,岳某还有一个问题,此事……是我毕生之憾,也是我心中悬了最大的一块石头。还请老先生,务必如实相告。”
陈教授看到他如此郑重的神情,也立刻坐直了身体,面容严肃地回应道:“岳帅请讲,晚辈定当知无不言。”
岳飞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走之后……大宋,可曾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陈教授的心上。燕云十六州,中原王朝数百年来的痛,更是岳飞一生“还我河山”这四个字里,最核心的目标。
面对着这位民族英雄期盼的眼神,陈教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可历史的事实却如同一块巨石堵在他的喉咙里。最终,他只能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沉痛,缓缓地,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岳飞眼中刚刚燃起的那团火焰,在这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痛苦。一旁的梁红玉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她的眼中同样充满了悲伤。
霍去病虽然不明白“燕云十六州”对宋人意味着什么,但他能从岳飞的反应中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失落。他皱起了眉头,问道:“非但没能收复,难道……还失去了更多?”
陈教授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去看岳飞的表情,声音嘶哑地说道:“何止是失去了更多……岳帅,您和梁将军走后不过数十年,北方的蒙古崛起,势不可挡。最终……最终,整个天下,整个华夏河山,都沦为了蒙古人的牧马之地。”
“什么?”霍去病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眼中杀气四溢,“整个天下都丢了?那大宋的皇帝,大宋的军队,都是干什么吃的!”
岳飞和梁红玉也是浑身剧震,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们可以接受一城一地的得失,可以接受王朝的更迭,但他们无法接受整个华夏文明都被异族践踏在铁蹄之下的事实。
陈教授睁开眼,眼中已是老泪纵横。他看着眼前这三位华夏历史上最顶尖的战将,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出了一个名词。
“在蒙古人的统治下,我们华夏子民,被他们称作‘两脚羊’。”
“他们将治下的百姓分为四等。第一等,是他们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北方的汉人。而我们这些……原本大宋的子民,被他们称作‘南人’,是最低贱的第四等。可以随意打骂,随意买卖,甚至……可以随意杀死,而不用承担任何罪责。”
“两脚羊……”
岳飞喃喃地念着这个词,他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握得咯咯作响,指节已经一片煞白。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变成了血红色。那是一种混杂了滔天愤怒,无尽悲哀和极致屈辱的颜色。这不是他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结局,这不是他梦中那个“还我河山”的太平盛世。
梁红玉的眼中同样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而霍去病,这位十七岁便驰骋漠北的少年天才,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腰间的剑鞘发出了嗡嗡的轻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
就连一直安静坐在陈小凡身边的林潇潇,听到这段屈辱的历史,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何等黑暗,何等没有希望的时代。
看着三位将军几欲喷火的眼神,陈教授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希望,否则这股郁结在心中的愤懑,足以将人逼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些许。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华夏的血脉,是杀不尽,斩不断的!在那最黑暗的时代,出现了一个男人。”
三人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了过去。
“这个男人,出身是天下间最卑微的。他给地主放过牛,父母兄长皆死于饥荒,他无以为生,只能去庙里当和尚。后来庙里也缺粮,他只能四处乞讨为生。他的名字,叫朱重八。”
一个乞丐和尚?岳飞他们都愣住了。
陈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和敬佩。
“就是这个乞丐和尚,他揭竿而起,喊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兵,一路打成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最终,他率领大军北伐,将那些不可一世的蒙古人,彻底赶回了草原!他结束了那段长达九十多年的黑暗统治,重新找回了我们汉家的衣冠,重建了我们的华夏江山!”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朱元璋。
是一种古代玉器,象征着 诛灭元朝的利器,他做到了。他建立的那个王朝,叫做‘大明’!”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岳飞三人的心中炸响。一个乞丐,一个和尚,竟然完成了连他们这些名将都未能完成的伟业!这种巨大的反差和传奇性,让他们心中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了。
陈教授看着他们眼中重新亮起的光芒,投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岳帅,您最关心的燕云十六州,也正是在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手中,被他麾下的大将军徐达,彻底收复。自石敬瑭割让幽云,四百五十五年之后,那片土地,终于再一次,完整地回到了我中原的统治之下!”
“好!”岳飞猛地一拍桌案,大喝出声,声如洪钟。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气血上涌而一片潮红。四百五十五年!他毕生的梦想,在他身死五百多年后,终于由另一位英雄完成。他心中的那份郁结,那份不甘,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了满腔的激荡与豪情。
梁红玉和霍去病的眼中,也同样是异彩连连,充满了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明皇帝的敬佩。
陈教授等他们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个历史学者的客观和感慨。
“作为一个后世的学史之人,我时常觉得,大宋与大明,正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王朝。后世之人,时常称呼大宋为‘弱宋’。”
他看到岳飞和梁红玉皱起了眉头,连忙摆了摆手。
“二位前辈切莫生气,这只是后世的一种看法。宋虽然富庶,但在军事和对外态度上,确实……过于软弱。这个王朝,最容不下的,就是岳帅您这样功高盖主,手握重兵的绝世名将。”
“而大明,则恰恰相反。那个王朝的皇帝,从开国太祖,到末代崇祯,都继承了一种极其刚烈的风骨。他们对外,奉行的是‘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他们的祖训,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在都城被攻破之时,没有南逃,没有投降,而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女,然后自缢于煤山,以身殉国。”
这一番对比,让岳飞和梁红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岳飞才缓缓坐下,长叹一声,神情复杂。
“老先生不必顾虑我等。你说的是事实。太祖皇帝一杯酒,便收了天下兵权。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大宋,重文抑武,容不下我们这些武人。只是……”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声音也重新变得铿锵有力。
“只是,我等生为华夏之人,忠的是这片土地,是这天下的百姓,而非他赵家一家一姓。纵然他朝廷负我,我岳飞也绝不负我身后的万里河山。就算是死也要为守护华夏而死。”
“大帅说的是。”梁红玉也点头附和,“我等武人,马革裹尸,本就是宿命。能为家国战死,死得其所。”
他们的这番话,让陈小凡和林潇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敬佩。这才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他们的忠诚,早已超越了狭隘的君臣观念,上升到了对整个民族和文明的高度。
眼看着屋内的气氛沉重而激荡,时间也已经悄然来到了中午。
岳飞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一军主帅的沉稳。他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说了这许久,想必也都饿了。我已经命人备下粗茶淡饭,我们先去用饭,边吃边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