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探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彼此身上。陈小凡能感觉到梁红玉身上那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力量感,不带杀气,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而梁红玉同样也在观察着陈小凡,这个外表奇特的男人,眼神沉静如水,身体里却仿佛蛰伏着一头随时可以醒来的猛兽。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陈教授颤抖的声音。他挣脱开吴刚和刘健的搀扶,向前蹒跚了一步,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敢问……可是……安国夫人当面?”
安国夫人,是宋高宗赐予梁红玉的封号。梁红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者,竟然能一口道出她的封号。她仔细地打量着陈教授,随即抱拳,声音清朗地回答:“正是区区薄名,不知老先生如何得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教授再也支撑不住,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他没有回答梁红玉的问题,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略显凌乱的外套,随即腰身猛地一沉,竟是朝着梁红玉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一个标准的 90 度大礼。
“后辈子孙,陈文汲,见过安国夫人!” 他口中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限的崇敬,背脊绷得笔直,头颅几乎垂到胸前,姿态庄重得没有一丝含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刘健和吴刚离得最近,想上前劝阻却已经来不及。梁红玉的反应比他们更快,她几乎是在陈教授弯腰的瞬间就一个箭步上前,双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臂膀,轻声阻止了他长时间躬身的动作。
“老先生使不得!”梁红玉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您年事已高,已是古稀之龄,红玉不过三十许人,如何受得起您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她力气很大,双手如同铁钳,陈教授虽然激动,却也无法再拜下去。他被梁红玉扶着站直了身体,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陈小凡看到这一幕,他知道陈教授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行此大礼,这是一种跨越了近千年时光的,后辈对历史中敬仰先贤的最高敬意。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梁红玉深深地一躬到底,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晚辈陈小凡,见过夫人。”
他身后的吴刚、刘健、沈浪和林潇潇也立刻反应过来,齐刷刷地上前,跟着陈小凡一同躬身行礼。
“晚辈吴刚,见过夫人。”
“晚辈刘健,见过夫人。”
“林潇潇,见过夫人。”
沈浪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刀,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次,梁红玉没有再避让。她坦然接受了这些年轻人的行礼。在她看来,老者为尊,她不能受。但这些人年纪与她相仿或更小,以她的身份和功绩,受他们一礼是理所应当。这是那个时代的规矩和礼节。
她身后的四名女兵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警惕之色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豪感。
梁红玉在受了他们一礼之后,立刻抱拳,对着众人还了一礼:“诸位不必多礼。”她身后的女兵们也齐齐还礼。
礼节完毕,场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陈教授也慢慢平复了情绪,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梁红玉,语气无比恳切地说道:“夫人,我们不是敌人。”
他生怕对方误会,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我们是自己人。”
梁红玉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都是华夏子孙。”陈教授的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华夏子孙。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梁红玉的心。它解释了一切,解释了这些人为什么没有敌意,解释了那个老者为何如此激动。原来他们和自己一样,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脉。虽然衣着发式千奇百怪,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认同感是做不了假的。
梁红玉的眼神彻底柔和了下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等奉大帅之命,前来探查本也是想寻访诸位的营地。没想到在此相遇。”
陈小凡接口道:“我们也是一样,正准备前往贵方的营地进行拜访。”
双方的目的竟然不谋而合。这个发现让彼此之间最后的那一丝隔阂也烟消云散。
陈教授此刻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的呼吸又有些急促起来,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刚才所说的……大帅,还有另外一位将军,敢问……那两位前辈,可是……可是鄂王和冠军侯?”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梁红玉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但这一次,她没有隐瞒。她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岳大帅与霍将军。”
轰!
陈教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太阳,一片空白。岳飞,霍去病。这两个名字,在中国历史上是何等的璀璨夺目。一个是“精忠报国”的民族英雄,一个是“封狼居胥”的少年战神。而现在,他们竟然都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在不远处的那个营地里。
巨大的狂喜和震撼冲击着他年迈的心脏,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幸好吴刚和刘健一直在一旁护着,及时将他扶稳。
“教授!您没事吧?”刘健急切地问道。
陈教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只是太激动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经历现实,而是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他看着梁红玉,眼神里充满了迫切:“夫人,我想见他们,我想立刻就见到他们二位。”
这种发自内心的渴望,是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到的。
梁红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中也已有了决断。这些人既然是华夏后裔,又对自己等人如此尊敬,毫无敌意,将他们带回营地,由大帅亲自定夺,是最好的选择。
“老先生不必着急,”她说道,“此地距离我们营地尚有一段路程。若诸位信得过我,不妨随我一同前往营地,我们再详细叙话。”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陈教授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陈小凡也点了点头:“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梁红玉见他们同意,便转身对身后的两名女兵说道:“你们二人,即刻快马返回营地,将此间情况禀报大帅和霍将军,让他们先行知晓,好做准备。”
那两名女兵闻言,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万一……”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她们担心梁红玉的安危。
梁红玉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我在此,能有什么万一?我未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一丝敌意,反而感到亲近。你们看那位老先生,像是会对我们不利的人吗?”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是!”两名女兵不敢再多言,立刻抱拳领命。她们转身跑向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她们向梁红玉和陈小凡等人再次行了一礼,随后便双腿一夹马腹,两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飞驰而去,马蹄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人少了两个,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前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顶被遗弃在地上的简易坐辇上。
梁红玉看了一眼陈教授,又看了看那坐辇,随即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走到自己的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旁边,拍了拍马的脖颈,然后牵着缰绳,走到了陈教授面前。
“老先生,我看您身体不便,这坐辇在山路中行走想必也不够安稳。不如,您就骑我的马吧。”
陈教授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这是夫人的坐骑,我怎能……”
“无妨,”梁红玉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战马代步,比人力要快得多,也稳得多。我们也好尽快赶回营地。”
陈小凡也上前劝道:“教授,就听夫人的安排吧。您的身体要紧。”
吴刚和刘健也在一旁附和。陈教授见状,知道再推辞就是矫情了,只好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吴刚和刘健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陈教授扶上了马背。梁红玉的战马极有灵性,整个过程都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陈教授坐稳之后,吴刚和刘健一左一右,跟在马的两侧,随时准备伸手搀扶。
沈浪默默地走上前,从梁红玉手中接过了缰绳。
“你会牵马?”梁红玉有些意外。
沈浪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回答:“以前在内蒙旅游骑过。”说完,他便牵着马,稳稳地走在了最前面。他步伐不大,但频率稳定,确保了马走得平稳,让马背上的陈教授不会感到颠簸。
那顶简易的坐辇,就这样被留在了原地。
队伍重新排好了阵型。沈浪在最前方牵着马,陈教授骑在马上,吴刚和刘健护在两侧。林潇潇和剩下的两名女兵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三个女人之间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气氛还算融洽。
陈小凡和梁红玉则并肩走在了队伍的前端,为整个队伍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