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闷热的房间里，雪茄的烟雾和劣质香水的甜腻气味混杂在一起，几乎凝成实体。
王九垂首站在昂贵却沾着污渍的波斯地毯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头顶吊灯的光线被他茂密的头发挡住，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镜片反射出两点冰冷的光。
“没抓到？”大老板洪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即化作一声冷笑，“呵呵……你们这几个废物！”
话音未落，洪爷壮硕的身躯猛地从真皮沙发里弹起，动作快得惊人。
他抬脚就踹，那条腿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离他最近的两个倒霉蛋首当其冲，像破麻袋一样被踹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瘫软在地无法起来。
下一脚，结结实实地蹬在了王九的腹部。
王九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了两步，鞋底在地毯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弓起身子，用手臂捂住小腹，这一脚力道虽猛，对他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然而，鞋底沾着的泥污，已经在他浅色的长裤上留下了一个刺眼的印记。
这种赤裸裸的侮辱，让王九镜片后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暴戾之气，如同毒蛇般从他眼底最深处倏然滑过，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他立刻稳住了身形，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经堆起了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油滑的笑容。
“嘿嘿，洪爷，您息怒，您息怒！”他搓着手，语气里满是讨好，“不是兄弟们不卖力，是那个王八蛋太滑溜，像泥鳅一样，一头钻进城寨里去了。那地方……龙蛇混杂，规矩也特别。我是怕动静闹大了，不是给洪爷您脸上抹黑、惹麻烦不是？”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洪爷的脸色，话锋一转，透出一股狠劲，“只要您点个头，我马上带兄弟们打进城寨，就是把那破地方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把陈洛军那个王八蛋给揪出来，听候洪爷发落！”
洪爷双手抱胸，胸膛依旧因为怒气而微微起伏，他眯起眼，阴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王九脸上刮过，似乎在掂量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狡黠。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雪茄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半晌，洪爷才缓缓坐回沙发，身体深陷进去，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种厌烦的阴沉。
“暂时不必管他了。”他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里喷出，笼罩着他狰狞的表情“本来看中他是条好狗，有点狠劲，想扶他一把，替老子咬人。结果敢跟我扎刺？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让他先在城寨那个老鼠洞里自生自灭。迟早，老子会亲手弄死他。”
王九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了，他弓着腰，连连点头：“嘿嘿，都听老板的！洪爷高见，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这就让底下兄弟都撤回来，本来还想着在几个口子守一夜，看看那小子会不会饿极了冒头呢。”
“守？守你个蛋散！”洪爷嗤笑一声，吐出的烟圈直喷到王九脸上，“城寨那地方像个马蜂窝，四通八达，明里暗里的进出口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守得住几个？再说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不易察觉的忌惮，“能在那鬼地方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地里的泥鳅，钻进去就别想轻易揪出来。呸！龙卷风那个老不死的，也是个占着茅坑的王八蛋！”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口，看也不看王九一眼，径直朝门外走去。“这里乱七八糟的，你看着收拾干净。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老板您慢走！路上小心！”王九依旧保持着那副卑躬屈膝的笑脸，一路将洪爷送到门口，直到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渐行渐远。
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
就在门锁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的瞬间，王九脸上那谄媚、热情的笑容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鸷和冰冷。他慢慢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他走到刚才洪爷坐过的沙发前，看着上面留下的凹陷，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嘁……真把老子当你呼来喝去的狗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嘿嘿……有意思。等着瞧吧，老东西。”
所谓的“拳赛”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在一片狼藉和喧嚣中偃旗息鼓。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血腥和廉价烟草的味道，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地面上暗沉的血迹一时半会儿是擦不干净了，重伤的人像破布一样被拖走，而一个最为瘦小的男人，终究没能再站起来。
几个面目模糊的混混熟练地将他塞进一个厚重的麻袋，像处理一件废弃物，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弄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陪着依旧处于兴奋余韵中的周苏慢慢往外走。
周苏那张明媚的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刚才那几个小时里，她跟着周围疯狂的人群一起嘶吼、尖叫，完全沉浸在那股原始的暴力狂欢中，此刻眼神里还跳跃着未燃尽的火星。
“太刺激了！阿离你看到最后那记肘击了吗？砰一声！”周苏比划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亢奋。
陆离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接话。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五光十色、流淌着霓虹的港岛夜景，投向了不远处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阴影——九龙城寨。
夜色浓重，那庞然大物更像一头匍匐在城市边缘的狰狞巨兽，杂乱无章的窗洞里偶尔透出几点微弱、昏黄的灯火，忽明忽灭，宛如巨兽沉睡中不规则眨动的诡谲眼睛，冷漠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喧嚣华丽的世界。
它与这片璀璨的霓虹格格不入，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又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漩涡。
陆离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今晚的暴力与死亡是如此的直白和廉价，而远处那片黑暗，似乎隐藏着更深、更令人不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