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来到白王府时，暮色已深。
他正欲让门房通传，却见静室的门打开，赵敏与白王并肩走出。
月光如水，洒在二人身上。
白王萧崇转向赵敏，虽目不能视，但那微微侧耳倾听的姿态，脸上温和乃至带着一丝缱绻的笑意，以及那不自觉向赵敏方向略微倾斜的身形，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心绪——那是一个男子对心仪之人的欣赏、心动与不舍。
他低声对赵敏说着什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李相夷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白王脸上那清晰可见的倾慕之色，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慌。
他攥紧了拳，心头不爽。
赵公子，日后若得闲，望常来走动。萧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就在这时，李相夷大步上前，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打破了那份旖旎的氛围：小妹，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他这一声，清晰地划定了界限，点明了赵敏的身份——是他李相夷的妹妹，而非可以任由外人倾慕的赵公子。
赵敏闻声回头，看到李相夷站在月光下，面色似乎比平时更冷峻几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甜意，从善如流地对白王行礼：殿下厚意，在下铭记。兄长来接，便先行告辞了。
萧崇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温和还礼：既如此，便不远送了。李公子，赵公子，慢走。
回程的路上，李相夷一言不发，走得很快。
赵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大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可是等得着急了？
李相夷脚步顿住，却不回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赵敏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歪头去看他紧绷的侧脸，那为何我从出来就感觉，某人像是在跟谁赌气一般？
李相夷叹了口气，终于看向她，眼中带着无奈和宠溺：你啊，总是让人不省心。
我怎么了？赵敏无辜地眨眨眼。
你明知故问。李相夷别过脸，白王对你……你就不能收敛一点？
收敛什么？赵敏凑近他，大哥是在吃醋吗？
李相夷被她看得心虚，只能硬着头皮道：胡说什么，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赵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哥，你知道吗？你这样紧张的样子，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很在乎我。赵敏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李相夷耳中。
李相夷忽然凑近她，呼吸几乎要喷洒在她脸上，在乎？他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两个字，声音低沉磁性，阿敏，你知道什么叫在乎吗？
赵敏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跳加速，下意识后退，却被他圈在墙壁与自己之间。
在乎就是……他声音沙哑，不喜欢别人觊觎你，不喜欢别人对你有非分之想，更不喜欢……你对别人笑。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他竟然把心里的话说得这么直白了？
李相夷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赵敏立刻感受到了压力的消失，心跳如鼓却莫名有些失落。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大哥……她声音有些不稳。
李相夷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走吧，回去了。
是啊，他很在乎她。
在乎到，看到别的男人对她有好感，就忍不住想要宣示主权。
不过，他是她的大哥啊。
大哥嘛，就是用来护妹妹的。
至于这个妹妹以后能不能变成别的什么……李相夷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这个可以慢慢图谋。
毕竟，情妹妹也是妹妹，不是吗？
月光下，两人并肩而行，各怀心事。
回到驿馆，李相夷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推门的手却被赵敏轻轻拉住。
大哥，她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在寂静的廊下格外清晰，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方才在白王府，那江南春茶可是只浅尝了一口，光顾着与殿下论事了。
李相夷回头看她，月光透过廊窗，在她含笑的眉眼间跳跃，那狡黠的模样与方才在白王面前从容应对的赵公子判若两人。
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被她这声和理所当然的姿态搅得不上不下，最终只是侧身让她进来，语气依旧硬邦邦：随你。
房间内，烛火摇曳。
李相夷沉默地煮水沏茶，动作间带着剑客特有的利落，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赵敏面前，茶水因力道稍猛而在杯中晃荡。
赵敏捧起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来。
她看着李相夷紧绷的侧脸，故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道：大哥今日，似乎格外沉默。可是……我独自去见白王，惹你不快了？
李相夷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避开了她的视线：你自有主张，我为何不快。他顿了顿，终究没忍住，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只是白王此人，心思深沉，他待你……非同一般。你与他周旋，无异与虎谋皮。
赵敏挑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大哥是觉得，我应付不来？还是……在担心别的？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李相夷被她看得心头一乱，那些憋闷了一晚上的情绪几乎要脱口而出。
是，他不快！他不喜她与白王单独相处，不喜白王看她时那毫不掩饰的欣赏，更不喜她在白王面前那般耀眼夺目！
可他心里清楚，他的阿敏生来就是凤凰，光芒万丈，本就该被人仰望。
这些话在唇边辗转片刻，终究化作了更深的憋屈。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只是提醒你，莫要玩火自焚。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赵敏眼中的笑意更深，却也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
她走到他身后，声音放柔了几分：大哥，我扮作男装，与白王周旋，是为了什么，你真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李相夷身形微僵。
我想在这天启城站稳脚跟，想为你我铺一条更安稳的路。白王是捷径，但他的心思，我岂会不知？赵敏轻声说着，语气变得认真而坚定，可我赵敏行事，自有分寸。无论是白王的赏识，还是其他任何人的青睐，于我而言，都只是棋子与筹码。能让我心甘情愿与之并肩，能让我唤一声的，从来只有一人。
这番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李相夷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倏然转身，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对白王的留恋，只有对他的全然信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所有的焦躁、烦闷、醋意，在这一刻，奇异地被抚平了。
他看着她，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声此刻听在耳中，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亲昵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他喉结微动，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却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拂开额前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指尖有意无意地在她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动作轻柔得与他方才的冷硬判若两人。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只是……下次若再去，告诉我一声。他退后一步，唇角微扬，毕竟，大哥总要知道小妹的行踪，才好保护你，不是吗？
赵敏感受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复杂情绪，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
她嫣然一笑，应得干脆：
李相夷满意地扬唇，转身替她倒茶，既然答应了，那便坐下来，陪大哥好好聊聊。今夜月色正好，你我兄妹……也该好好谈谈心了。
他特意咬重了二字，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
这一刻，无需多言。窗外夜色深沉，室内烛火摇曳。
赵敏看着他若有似无的笑容，忽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她这位大哥，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