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雪月城后山的桃花林中,落英缤纷。
莲大哥,你看这招月下飞花使得如何?
赵敏手持一柄木剑,身姿翩若惊鸿。
她依照此界心法运转内力,剑尖轻点,周遭桃花瓣被无形的气劲牵引,随剑势流转纷飞,煞是好看。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发现原本精妙的招式需重新契合此方天地的元气运行,好在有李相夷从旁点拨。
李相夷靠在一株繁茂的桃树下,面色虽仍显苍白,但眉宇间的死气已消散不少,眼神清亮如昔。
他微微颔首,点评道:形已具,神未至。阿敏,你的剑意秉承了你以往的性子,太过追求制胜之效,凌厉有余,却少了三分应有的从容与随性。
赵敏收剑而立,气息微促,挑眉笑道:莲大哥教训的是。不过我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学不来你那明月沉西海的空灵潇洒了。
这时唐莲端着药碗走来,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禁莞尔:李师弟才来几日,调养身子之余,就已经开始指点赵师妹剑法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李相夷接过药碗,药气氤氲中淡然一笑:唐师兄说笑了。非是指点,是阿敏在助我验证一些想法——如何将我们原有的武学根基,与雪月城心法更好地融合。算是互相切磋,各取所长。
在辛百草的建议和雪月城诸位的照拂下,他们已顺势拜入雪月城门下。李相夷因棋艺心性得了百里东君青眼,赵敏则因过人的天资与机变被司空长风收为弟子。
二人对外以表兄妹相称,一个清冷如月下谪仙,一个明艳似灼灼烈火,性格迥异,相处起来却意外地默契十足。
今日辛师叔新调整了方子,加入了几味能疏导异种真气的药材,说是能助你更好地引真气入体,化解沉疴。唐莲关切道,感觉如何?
李相夷依言饮尽那碗苦涩的汤药,闭目凝神,引导药力散入四肢百骸。
片刻后,他再睁眼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果然大有不同。此前如同隔靴搔痒,如今药力与内力仿佛找到了路径,正在一丝丝消磨那碧茶之毒的根基,虽然缓慢……但确是在向好。
赵敏闻言,明眸顿时一亮,快步走近:当真?让我看看!她语气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说话间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搭上李相夷的手腕,凝神细探其脉象。
那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已做过无数次。
唐莲看着这对异姓兄妹,一个坦然受之,一个理所当然,不禁感叹:你们感情当真深厚。不知内情的,定会以为你们是自幼一同长大、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李相夷与赵敏闻言,相视一笑,那笑容里蕴含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复杂意味。
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分吧。李相夷望着纷飞的桃花,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暖意,在这全然陌生的天地间,能得阿敏这样一个妹妹,是命运予我李相夷……最大的宽慰与幸运。
赵敏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的水光,却故意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娇俏地反驳:莲大哥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明明是你这个做兄长的,又是教我适应此界武学,又是替我化解内力滞涩的麻烦。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她越发看清李相夷的为人——明明身负惊世之才,却从不恃才傲物;虽曾遭挚友背叛,眉宇间却依旧澄澈温润。这样的男子,确实值得她真心实意地唤一声。
李相夷听出她话中的维护与真诚,摇头失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你啊……总是有这么多道理。
正说笑间,司空千落风风火火地跑来,枪穗随着她的动作急促摇晃:大师兄、李师兄、赵师姐,不好了!镇北侯叶啸鹰的副将秦昊带着人在山门下叫阵,说是奉侯爷之命来查访海外来者!
三人神色一凛,立即起身赶往城门。
城楼下,一群黑衣武者肃杀而立,簇拥着一位身着暗紫锦袍的男子,气势逼人。
雪月城何时成了海外遗民的庇护所了?秦昊冷声道,在下秦昊,奉镇北侯叶啸鹰之命查访海外来者,这两人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还请雪月城配合调查!
赵敏柳眉一竖,眸中寒光乍现,下意识便要反唇相讥。
一只微凉的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是李相夷。
秦将军,李相夷上前一步,将赵敏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半侧,声音平静得像山间清泉,在下李相夷,与舍妹确自海外漂泊至此,承蒙雪月城收留。我等绝非细作,若阁下存疑,大可一试。
秦昊审视着他苍白却不见半分惧色的面容,冷笑道:那就接我三招!三招之后,你若还能站着,我秦昊便信你清白,即刻带人离开!
不可!唐莲急步上前,李师弟身中奇毒,伤势未愈,岂能动手?
无妨。李相夷淡然一笑,那笑容里竟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意味,三招而已,请。
赵敏紧抿着唇,她知道李相夷既已出口,便绝不会回头。她只是极快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莲大哥,虚实已探明三处,攻其。
李相夷微不可察地颔首,缓步上前。
山风拂动他素白的衣袂,明明内力未复,身形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单薄,可当他站定之时,周身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竟让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
秦昊神色依旧平静,不敢再存小觑之心,当即运起八成功力,一掌推出!劲风刚猛,撕裂空气,卷起地上尘土与落花,呼啸而至。
众人屏息,却见李相夷不闪不避,只徐徐抬手,并指如剑,在身前虚空中划过一个圆融无暇的弧度。
那凌厉的掌风触及这无形的,竟如阳春融雪,被悄无声息地分化、导引,最终消散于无形,只余几片花瓣悠悠飘落在他肩头。
好精妙的化劲!城楼上观战的司空长风忍不住击节赞叹,意在先,力在后,竟将字诀用到如此境地!
秦昊脸色微变,第二招紧随而至,双拳齐出,势若惊雷,比之前更为迅猛。李相夷步踏九宫,衣袖翻飞间,对方劲力再次被引偏,轰在一旁的空地上。
第三招,秦昊颜面尽失,低喝一声,周身气势暴涨,十成功力汇聚于拳锋,身形如离弦之箭,直取李相夷中宫,已是全力以赴!
千钧一发之际,李相夷眸光一清,不再一味化解。
他于电光石火间侧身、进步,右手看似轻飘飘地拂出,不带半分烟火气,却精准无比地拍在秦昊旧力方竭、新力将生未生之瞬的胁下穴侧!
一声闷响,秦昊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只觉一股柔韧却无法抗拒的力道透体而入,气血微微一滞,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承让。李相夷拱手,气息平稳如初,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全场死寂。
任谁都看得出,李相夷根本未尽全力,甚至可能只动用了些许内力,纯粹是以无与伦比的武学境界和眼力,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危机。
秦昊脸色变了几变,青红交加,最终深吸一口气,抱拳道:秦某有眼无珠,唐突了高人!告辞!说罢,带着一众手下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颇有几分仓皇。
待镇北侯府的人消失在视线尽头,赵敏第一个冲到李相夷身边,也顾不得旁人眼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莲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牵动毒性?
李相夷侧过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声音温和:无碍。倒是要多谢阿敏方才提醒。也多亏了这一战,让我对此界武学的发力方式与气机流转,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司空长风大笑着从城楼一跃而下,重重拍着李相夷的肩膀:好小子!我就知道没看错人!这份眼力,这份气度,当世罕见!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赵敏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李相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知道,她的大哥,无论经历何种磨难,都依旧是那个光芒无法掩盖的存在。
李相夷在喧闹声中悄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