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殿。
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
府里最老成的太医满头大汗地为床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处理着伤口,他的手一直在抖,每剪开一块粘在皮肉上的焦黑布料,床上的人就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白玖玖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贵妃的伤势比她在井底看到的还要严重,全身至少有六成的皮肤被烧伤,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夜霖珏面无表情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袅袅的茶烟模糊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林风守在门口,神情肃穆,禁止任何人靠近。
整个房间里,只有太医颤抖的呼吸声,和剪刀剪开皮肉时那令人牙酸的声音。
白玖玖悄悄走到夜霖珏身边,压低声音问:“殿下,她……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夜霖珏抿了一口茶,声音很平,“看她的造化了。”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白玖玖心里明白,夜霖珏救李贵妃,不是出于善心,而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一个活着的李贵妃,是扳倒皇后最有力的人证。
“殿下,那个道士……”白玖玖想起了燕北月,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他好像已经认定我是妖了,这次虽然被您挡了回去,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夜霖珏放下茶杯,抬眼看她,“你这次暴露了你的‘霉运’能力,虽然让他产生了怀疑,但也算是一种迷惑。他现在不确定你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你的立场。”
白玖玖回想起燕北月最后的眼神,确实充满了探究和不解。
“那接下来怎么办?他要是天天盯着我,我迟早会露馅的。”白玖玖有些发愁。
“不用担心。”夜霖珏的语气很笃定,“他暂时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为什么?”
“因为,我会给他找点别的事做。”夜霖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京城里,可不止你一只妖。”
白玖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夜霖珏这是要祸水东引,把燕北月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别的妖物身上去。
比如,那个还藏在暗处的“黑风大王”。
好一招借刀杀人!
白玖玖看着夜霖珏,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比皇宫里那些斗争还要深沉。跟他做朋友还好,要是做敌人,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英明。”白玖玖由衷地赞了一句。
夜霖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太医终于处理完了伤口,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跪在地上:“殿下,……这位娘娘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她伤得实在太重,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老臣……老臣也说不准。”
“尽力救治。”夜霖珏只说了四个字,“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另外,今天的事,但凡有一个字泄露出去……”
“老臣明白!老臣明白!”太医吓得连连磕头,“老臣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老臣只是救治了一个在火场里受伤的普通宫女!”
“很好。”夜霖珏挥了挥手,“下去吧。”
太医如蒙大赦,连滚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夜霖珏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被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李贵妃。
“殿下,您说,她手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能让皇后和太子都这么紧张?”白玖玖好奇地问。
“无非就是些信件、账本,或者……人证。”夜霖珏的目光落在李贵妃那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能让皇后不惜放火烧宫也要销毁的东西,一定是能一击致命的铁证。”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东西藏在哪里?”白玖玖犯了难,“总不能等她醒过来吧?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等不了。”夜霖珏摇头,“皇后和太子现在以为她已经死了,正在全城搜捕可能存在的‘余党’和所谓的‘证据’。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可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不,有线索。”夜霖珏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她最后在坤宁宫喊的那句话,‘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藏起来了’,这句话是说给我们听的,但也是说给皇后听的。”
白玖玖皱眉:“我不明白。”
“她在虚张声势,她在赌。”夜霖珏解释道,“她赌皇后会因为这句话而投鼠忌器,不敢立刻杀了她,会想办法撬开她的嘴。同时,她也赌我们能听懂她的暗示,会想办法救她。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筹码。”
“可皇后还是动手了。”
“没错,因为皇后比她更狠。皇后宁愿冒着证据被我们找到的风险,也要立刻杀了她灭口。”夜霖珏冷笑,“这就说明,那份证据,对皇后的威胁,大到她无法承受。”
白玖玖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抓住了一个重点:“殿下的意思是,李贵妃并没有把东西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恰恰相反。”夜霖珏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一定把东西藏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但她自己却能随时拿到手的地方。一个……她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白玖玖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
“她自己的宫殿?除了凤仪宫,她还有别的住处吗?”
“所有嫔妃,在入宫时,都会有一个最初的住所。等位份高了,才会搬到更好的宫殿。”夜霖珏缓缓道,“李贵妃当年,住在储秀宫的偏殿。后来她得宠,搬进了凤仪宫,那个偏殿就一直空着,成了堆放杂物的库房。”
白玖玖的眼睛也亮了:“东西就藏在那里!”
“有九成可能。”夜霖珏点头,“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凤仪宫的火场,和追查所谓的三皇子余党上。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废弃了十几年的库房。”
“那我马上去!”白玖玖立刻道。
“不急。”夜霖珏却拉住了她,“你刚从火场出来,身上还有伤,先去休息。这件事,不能急在一时。天亮之后,宫里肯定会戒严,到处都是禁军和皇后的眼线,晚上才是行动的最好时机。”
他看着白玖玖脸上被熏黑的痕迹,和她眼神里的疲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的伤,自己处理一下。我不希望我的‘侍卫’,第二天变成一个瘸子。”
白玖玖接过瓷瓶,入手温润,心里也跟着一暖。
这个男人虽然冷冰冰的,但心里还是挺会关心人的嘛。
“多谢殿下。”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满是锅灰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
夜霖珏看着她的笑脸,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
“去吧。”他挥了挥手,“好好休息,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白玖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清风殿。
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今天晚上这一番折腾,实在是太刺激了,比她以前在山里跟熊瞎子打架还累。
她倒了盆热水,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脱下那身已经破破烂烂的侍卫服。
肩膀上,被那道符咒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纯阳的道家真气还是灼伤了她的皮肤,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她打开夜霖珏给的那个小瓷瓶,一股清凉的药香扑鼻而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伤口上,一阵清凉的感觉立刻传来,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这药,果然是好东西。
她处理好伤口,又检查了一下在火场里被烫伤的几处地方,都上了药,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燕北月那张冷冰冰的脸,一会儿是夜霖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会儿又是李贵妃那血肉模糊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身不由己。
她是为了报恩,为了积攒气运,才留在夜霖珏身边的。可现在,她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婢女”的范畴。
潜入火场,营救贵妃,还要在夜里去皇宫里偷东西。
这哪是婢女啊,这简直是全能特工。
可是……她好像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夜霖珏说“保护好你自己”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甜?
白玖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他可是皇子,是人类!自己是狐妖!人和妖,怎么可能……
再说了,他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己对他有用。等他大仇得报,当上了皇帝,自己这只小狐妖,恐怕就是第一个要被“清理”的对象。
就像那个燕北月说的,殿下身边有妖物,终非好事。
白玖玖叹了口气,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只要能拿到气运,帮他报了仇,自己就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自己的山头,继续当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这么想着,疲惫感终于袭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天师府。
燕北月盘腿坐在静室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在井边捡回来的,被符咒炸碎的石头。
他闭着眼,手指在石头上轻轻拂过,感应着上面残留的气息。
有妖气,有阴气,还有……一丝非常古怪,他说不出来的气息。
就是这股气息,干扰了他的符咒。
他睁开眼,眉头紧锁。
那不是法力,也不是妖力,倒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东西。
就好像,那一瞬间,那块石头“就应该”掉下来,撞开他的符咒。
“气运……”他喃喃自语,“不对,不是单纯的气运,是……霉运?”
他想起了古籍上的一些记载。
天地间,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妖,天生便能操控气运,言出法随。其中最诡异的,便是能操控“厄运”的妖族。凡是被它盯上的人,都会厄运缠身,喝凉水都塞牙。
难道……那个小侍卫,是这种传说中的妖物?
可他身上的妖气,明明是狐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他绝不会感觉错。
一只会操控霉运的狐妖?
燕北月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还有那个七皇子,夜霖珏。
他明知道那个侍卫是妖,却处处维护。他救下李贵妃,真的是为了查案,还是另有所图?
燕北月站起身,在静室里来回踱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网住了,网的另一头,牵着皇子,牵着贵妃,牵着宫廷的惊天大案。
而那只小小的狐妖,就是这张网中心,最关键的一环。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七皇子府了。”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倒要看看,那个七皇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而,他刚走出静室,一个小道童就匆匆跑了过来。
“师叔!不好了!城西的乱葬岗,今晚突然妖气冲天,有好几具尸体都……都自己爬起来了!”
燕北月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