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月的身影，如同山岳一般，压在井口，也压在白玖玖的心头。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是巧合？还是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无数个念头在白玖玖脑中闪过，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这个道士的修为深不可测，上次在秋狩场，他能轻松制服黑熊精，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逃？这枯井就是个死胡同，唯一的出口被他堵着，自己就算变成狐狸，也飞不出去。
怎么办？
井上的燕北月似乎也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井底的白玖玖，那目光像是能穿透黑暗，看清她的一切。
“妖孽，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在空旷的井里产生了回响。
白玖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定了定神，决定先装傻。
“道长？您在说什么？什么妖孽？”她抬起头，故作茫然地问，“我……我是宫里的侍卫，刚才火太大了，不小心掉进来的。您能拉我一把吗？”
她现在还穿着那身侍卫的衣服，脸上也抹了锅底灰，看起来确实像个在火场里逃难的倒霉蛋。
燕北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太有穿透力了，白玖玖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你身上的妖气，比上次更浓了。”燕北月缓缓开口，“而且，还混杂着血腥味和……火烧的味道。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白玖玖的心一沉再沉。
这个道士的鼻子也太灵了！
她下意识地将身后的李贵妃又拉紧一些，强作镇定地说：“道长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我什么都没有藏，就是刚才摔下来的时候，磕破了手，流了点血。”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让新鲜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是吗？”燕北月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你为何要躲在这枯井里？你不是侍卫吗？为何不去救火，反而藏身于此？”
一连串的质问，让白玖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个道士，逻辑太清晰了，根本不好糊弄。
“我……我怕啊！”白玖玖急中生智，带上了哭腔，“火那么大，到处都是死人，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卫，我不想死……我看到这里有个井，就跳下来躲一躲，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挤出几滴眼泪，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无助。
然而，燕北月依旧不为所动。
“巧言令色。”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你以为，你的这点障眼法，能骗得过我？”
他话音刚落，忽然抬手，从袖中甩出一张黄色的符纸。
那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如同一支利箭，直奔白玖玖的面门而来！
白玖玖大惊失色！
这符纸上蕴含着纯正的道家真气，对妖物有极强的克制作用。要是被打中了，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
她想躲，可这井底空间狭小，她还拖着一个李贵妃，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金光就要击中自己，白玖玖一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猛地将身后的李贵妃往前一推，同时调动起体内所有的妖力，不是用来抵抗，而是催动了她最熟悉，也最诡异的能力——霉运之气！
一股无形的黑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缠绕向那道金光。
这不是正面对抗，而是一种干扰，一种污染。
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清水里。
那道原本纯正无比的金光，在接触到霉运之气的瞬间，竟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井口上方，一块被大火烧得松动的石头，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忽然“咕噜”一下，从井沿上滚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那道飞速射下的金光上。
“砰！”
一声闷响。
金光被石头一撞，轨迹发生了偏移，擦着白玖玖的肩膀飞了过去，重重地打在了她身后的井壁上。
“轰！”
坚硬的井壁被炸出了一个大坑，碎石四溅。
白玖玖被这股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喉咙一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她强行咽了下去，心里又惊又喜。
赌对了！
她的霉运之气，虽然不能直接对抗道法，但却可以影响周围的环境，制造出各种“巧合”的意外！
刚才那块石头掉下来，就是霉运之气在起作用！
井上的燕北月也愣住了。
他看着那块掉下去的石头，又看了看井壁上的大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刚才那一记“破邪符”，虽然只用了三成力，但也不是一个普通侍卫能躲开的。
可偏偏，就被一块掉下来的石头给撞歪了。
这是巧合？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再次看向井底的白玖玖。
只见那个“小侍卫”吓得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一副魂都快没了的样子。
“妖……妖怪啊！”白玖玖抱着头，惊恐地大叫起来，“道长！井壁里有妖怪！它刚才攻击我！”
她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妖怪”身上。
燕北月眉头皱得更深了。
井壁里有妖怪？
他刚才那一符，确实是打在了井壁上。难道……这井下真的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凝神感应，却只能感觉到白玖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以及井底浓郁的阴湿之气，再无其他。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这个小侍卫，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就在燕北月迟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燕道长，深夜在此，所谓何事？”
燕北月猛地回头。
只见夜霖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他依旧是一身锦袍，在火光的映衬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气场却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七殿下？”燕北月有些意外。
“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勘察火场，寻找线索。”夜霖珏缓缓走上前来，目光扫过那口枯井，最后落在燕北月身上，“倒是燕道长，不在营地抓妖，怎么有兴致跑到这后宫的枯井边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话里的质问意味却很明显。
燕北月眉头一挑：“贫道追查妖气至此，发现此地妖气异常，正要查探一番。”
“哦？妖气？”夜霖珏走到井边，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燕北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王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只闻到一股烧焦的臭味。”
白玖玖在井底，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来了！
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殿下！”她立刻抓住机会，在井下大声呼救，“殿下救我！我在这里！”
夜霖珏仿佛才发现她似的，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下面怎么有人？”
他一边说，一边对燕北月道：“燕道长，看来，你说的妖气，就是本王的侍卫了？”
燕北月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当然知道那个侍卫有问题，可夜霖珏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小题大做，连人和妖都分不清了。
“殿下，此人身上妖气缠绕，绝非普通人。”燕北月坚持道。
“是吗？”夜霖珏不置可否，他弯下腰，对井下的白玖玖说，“你，上来。”
白玖玖赶紧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这井壁湿滑，还有刚才被符咒炸出的碎石，非常难爬。她故意装作很吃力的样子，爬几步就滑下来一下，显得狼狈不堪。
等她好不容易爬到井口，夜霖珏伸出手，将她拉了上来。
白玖玖一上来，就立刻跪倒在夜霖珏脚边，浑身发抖：“殿下……吓死我了……刚才……刚才有妖怪……”
夜霖珏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燕北月，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燕道长，你刚才说，你对他动手了？”
燕北月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贫道只是想试探一番。”
“试探？”夜霖珏冷笑一声：“在本王的侍卫身上试探？燕道长，你别忘了，你虽然是天师府的人，但这里是皇宫！本王的侍卫，就算有嫌疑，也该交由慎刑司审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动用私刑了？”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
燕北月脸色一沉：“殿下言重了。贫道只是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夜霖珏上前一步，气势逼人，“你的职责是捉拿为祸人间的妖物，而不是在宫里，随意对一个侍卫出手！他若只是个普通人，被你刚才那一符打中，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燕北月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妖就是妖，该杀。至于是不是错杀，他从不考虑。
可对方是皇子，他不能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强硬。
“此事，是贫道鲁莽了。”燕北月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抱拳道，“贫道会向陛上请罪。”
“请罪就不必了。”夜霖珏摆了摆手，“本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刚才，我的这个侍卫在火场里，发现了一个活口。”
他话锋一转，直接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燕北月一愣：“活口？”
“没错。”夜霖珏看了一眼井下，“就是她，李贵妃。”
他竟然直接说出了李贵妃的名字！
白玖玖在底下听得心头一跳。
燕北月也是瞳孔一缩。
李贵妃没死？！
“人呢？”他立刻问。
“就在这井下。”夜霖珏指了指枯井，“她伤得很重，被我的侍卫藏在了下面。我正要救人，道长就来了。”
他三言两语，就把白玖玖藏人的行为，合理化成了保护证人。
燕北月将信将疑地走到井边，往里一看。
借着火光，他果然看到井底的淤泥里，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那残存的华贵头饰来看，身份确实不一般。
“她……还活着？”
“还有一口气。”夜霖珏道，“她是这起纵火案，也是三皇子谋逆案唯一的活口和证人。本王现在要立刻将她带回去救治，并严加看管。燕道长，你没有意见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燕北月还能有什么意见？
阻拦皇子办案，还是关系到皇子谋逆和后宫火灾这种惊天大案，他还没那么傻。
“贫道没有意见。”燕北月摇了摇头，但他还是看了一眼站在夜霖珏身后的白玖玖，那眼神意味深长。
“殿下身边有妖物，终非好事。望殿下好自为之。”他最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多谢道长关心。”夜霖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本王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说完，他不再理会燕北月，对白玖玖道：“下去，把人带上来。”
“是！”
白玖玖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又跳进了井里。
这次，她不再需要伪装，动作快如狸猫，很快就用绳子将昏迷的李贵妃捆好，让上面的人拉上去。
夜霖珏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两个心腹侍卫，合力将李贵妃拉了上来。
看着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李贵妃，燕北月沉默了。
他知道，今晚的京城，注定无眠。
而这个七皇子，和他身边那个神秘的“小侍卫”，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他看着夜霖珏一行人抬着李贵妃，匆匆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
他只是站在枯井边，看着井底那被符咒炸出的大坑，久久不语。
刚才那块掉落的石头……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