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弃宅院的后门冲出时,沈清辞的裙角被带刺的藤蔓勾住,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她顾不上狼狈,跟着萧彻钻进密林,身后李嵩的追兵还在嘶吼,火把的光在树影间跳跃,像群嗜血的野兽。
“往这边走!”萧彻拽着她拐进一条被藤蔓掩盖的小径,这条路显然是人迹罕至的,泥土松软,还留着鸟兽踩过的脚印。他受伤的左臂不敢用力,只能用右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烫得沈清辞心头微颤。
石敢当在后面断后,时不时用铁棍砸断粗壮的树枝,延缓追兵的速度。“清辞姐,萧大哥,这林子我熟!穿过去就是静云轩的后墙!”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密林深处瘴气渐浓,腐叶的腥气混着不知名的花香,闻久了竟让人头晕。沈清辞的脚步慢了下来,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失血加上瘴气,让她的体力渐渐不支。
“撑不住了?”萧彻察觉到她的踉跄,停下脚步,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用……”沈清辞想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拽上后背。他的后背宽阔而坚实,带着淡淡的药草香,让她莫名安心。萧彻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背着人对他的伤口是种负担,但他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动摇。
“抓紧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沈清辞环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尖突然一酸。从东海的惊涛,到云州的迷雾,再到京城的暗涌,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给她最可靠的支撑。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像破土的春芽,在这一刻疯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光。石敢当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树叶,压低声音:“到了!静云轩的后墙!”
静云轩是沈家的旧宅,当年父亲被冤死后就一直荒废着,院墙爬满了爬山虎,角落里的侧门早已锈迹斑斑。萧彻放下沈清辞,用匕首撬开门锁,三人闪身进去,迅速将门重新锁好,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才终于敢大口喘气。
宅院里荒草丛生,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满地的碎瓦砾。正屋的门虚掩着,门楣上“静云轩”三个字早已褪色,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骨。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沈清辞望着熟悉的庭院,眼眶有些发热。她记得院角那棵石榴树,是父亲亲手栽的,每年夏天都会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记得正屋的八仙桌,母亲总在那里教她读书写字;记得西厢房的书架,摆满了父亲收藏的兵书……
萧彻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再想想下一步。”
正屋的桌椅蒙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石敢当用袖子擦了擦桌子,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一盏积灰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沈清辞十岁时画的全家福,画上的父亲笑得爽朗,母亲眉眼温柔,小小的她坐在中间,手里举着支毛笔。
“这画……”萧彻的目光落在画上,突然愣住,“画框后面好像有东西。”
沈清辞凑近一看,果然发现画框的边缘有撬动过的痕迹。她和萧彻合力将画取下,只见墙壁上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紫檀木盒,盒上刻着沈家的族徽。
“是我爹的盒子!”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泛黄的账册,和一块完整的“安宁”玉佩。
账册的封面上写着“旧部名册”四个字,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身份和联络方式,甚至还有几句奇怪的暗语:“杏花巷的酒旗,在三更时向西”“药铺的甘草,要带露的”“茶馆的第三张桌子,底下有机关”……
“这些暗语……”石敢当挠着头,“看着像接头暗号啊。”
萧彻指着其中一行字:“‘铁匠铺的铁砧,只在雨天发烫’,这说的应该是镇北侯的人。我在云州时听说,镇北侯有个心腹在京城开铁匠铺,专做雨天才能用的淬火工具。”
沈清辞摩挲着账册的纸页,指尖触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原来纸页间还夹着张地图,画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其中七个地方被红圈标出,正是账册里提到的“杏花巷”“药铺”“茶馆”等地。
“这是父亲布下的暗线。”她眼中闪过亮光,“这些旧部,就是我们对抗蓬莱阁的力量!”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撬动门锁。石敢当立刻吹灭油灯,握紧铁棍:“是李嵩的人?”
萧彻将沈清辞护在身后,从窗缝向外望去——月光下,几个黑影正翻墙而入,动作轻得像猫,手里拿着短刀,显然是行家。
“不是李嵩的人。”萧彻低声道,“他们的腰牌是黑色的,是‘影阁’的杀手。”
影阁是皇后暗中培养的死士,比李嵩的衙役更难对付。沈清辞迅速将账册和玉佩塞进怀里,指了指内室:“里面有暗道,通往后街的粮仓!”
三人刚冲进内室,黑影就已破门而入。短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萧彻挥刀格挡,却因为左臂不便,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石敢当用铁棍抵住一名杀手的喉咙,却被另一个杀手偷袭,后背挨了一刀,疼得他闷哼一声。
沈清辞急中生智,推倒了内室的博古架。瓷器碎裂的声响中,她拽着萧彻和石敢当钻进博古架后的暗道,反手扣上暗门。
暗道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前行,空气中弥漫着粮仓特有的麦香。石敢当捂着流血的后背,喘着气问:“清辞姐,这下该去哪?影阁的人肯定在外面守着……”
沈清辞从怀里掏出账册,借着从石缝透进来的微光,指着其中一个红圈:“去‘杏花巷’。账册说,三更时酒旗向西,那里有我们的人。”
萧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暗道的尽头是间废弃的粮仓,麻袋堆得像小山,角落里还蹲着只受惊的老鼠。三人从粮仓的侧门溜出去,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正是三更天。
杏花巷在城南,是条不起眼的小街,只有一家挂着“醉仙楼”招牌的小酒馆。此刻酒馆早已打烊,门前的酒旗却真的在夜风中向西飘着,旗杆上还系着个小小的红绸结。
“就是这儿了。”沈清辞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酒馆的门板,按照账册上的暗语低声道:“打两斤杏花酒,要去年的。”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探出头,上下打量着他们:“去年的酒卖完了,只有今年的新酒,客官要么?”
“要。”沈清辞答,“再切半斤酱牛肉,多放些辣。”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随我来。”
酒馆的内堂摆着几张方桌,墙角的火炉上温着酒,香气四溢。老者掀开最里面一张桌子的桌布,露出底下的机关——他转动桌腿上的铜环,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石门,露出向下的石阶。
“镇北侯在下面等你们。”老者压低声音,“快进去,影阁的人已经查到这附近了。”
沈清辞、萧彻和石敢当对视一眼,顺着石阶走了下去。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石阶尽头是间宽敞的密室,烛火通明,镇北侯正坐在桌前翻看卷宗,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起身:“清辞,你们可算来了!”
他的头发比在沉星岛时更白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眼神依旧锐利。看到萧彻受伤的胳膊和石敢当流血的后背,他立刻让随从取来伤药:“快处理伤口。影阁的人追得紧,我们没时间耽搁。”
沈清辞将怀里的账册和玉佩递过去:“侯爷,这是我爹留下的旧部名册。”
镇北侯接过名册,翻开看了几页,眼眶瞬间红了:“老沈……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连后路都给我们铺好了。”他指着名册上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忠良,分布在京城的各个角落,有官员,有商贩,甚至还有禁军的士兵。只要召集他们,就能揭穿皇后和蓬莱阁的阴谋!”
“可我们现在连皇宫都进不去,怎么揭穿?”石敢当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
“皇后的生辰宴。”镇北侯生辰闪过精光,“三日后的生辰宴,陛下会亲自出席。只要我们能在宴会上拿出皇后勾结蓬莱阁的证据,就能让她无从抵赖!”
“证据?”沈清辞想起那被烧毁的账册残页,“我们手里的证据都被毁了……”
“不,还有一个人。”镇北侯道,“当年给皇后传递消息的贴身宫女,现在被关在天牢里,罪名是‘冲撞圣驾’。只要能救出她,让她在陛下面前作证,就足够了。”
天牢守卫森严,比京兆尹府更难闯。沈清辞看着烛火下众人凝重的脸,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成大事者,不避艰险。”
她握紧袖中的归墟石,石头的温润让她心安。
“我去。”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三日后的生辰宴,我会带着人证,出现在陛下面前。”
萧彻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石敢当也拍着胸脯:“算我一个!”
镇北侯看着他们,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好!有你们这句话,老沈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密室的烛火摇曳,映着众人的脸庞,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京城的夜还很长,但沈清辞知道,只要他们同心协力,总有刺破黑暗的那一刻。
而她藏在心底的那些话,或许就能在云开雾散的那天,坦然说出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