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我们的身体,裹挟着断裂的木板、浑浊的水流和滚烫的气泡,从破碎的船舱入口,狠狠甩向外界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下混乱的、搅动的、墨绿色的水光和不断炸裂的气泡,耳中是沉闷的、几乎要将耳膜撕裂的轰鸣!五脏六腑似乎都要从喉咙里挤出来!
“小哥——!!!”
吴邪和胖子的嘶吼被湖水吞噬,只剩下徒劳的气泡。我死死扒在吴邪的潜水服上,碧绿的瞳孔在剧烈晃动的水流中,死死锁向那艘正在倾覆、崩解的巨大沉船。船舱深处,金光、黑光、血光如同沸腾的颜料,疯狂地碰撞、交缠、吞噬!那光芒是如此炽烈,即使隔着重重的浑浊水流,即使隔着沉船破碎的船体,也刺痛了我的眼睛!然后,所有的光芒猛地向内一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它们攥紧,紧接着,是无声的、却比爆炸本身更加恐怖的冲击波,从坍缩的中心爆发开来!
“轰——!”
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四周的湖水瞬间被清空出一个巨大的、短暂的真空球,然后以更狂暴的姿态倒卷回来!我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这狂暴的水流狠狠推着,翻滚着,撞向远处的湖底礁石!
“砰!”
后背传来剧痛,吴邪撞在一块尖锐的礁石上,潜水服被割开,冰冷的湖水瞬间涌入,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也带来了肺部的剧痛和窒息!胖子在不远处挣扎,嘴里吐出串串气泡。我也被甩脱,在水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沉船的方向,光芒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幽深漆黑的漩涡,如同一个被撕裂的伤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湖水、木屑、水草的碎片……连同那艘古老的沉船残骸,都被漩涡无情地拉扯、吞噬!漩涡中心,隐隐可见一丝丝暗金色的、如同电光般明灭不定的光芒,以及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吞噬光线的黑暗,在激烈地对抗、湮灭!
那是张起灵!是他最后撞进去的地方!是他引爆了封印,与那“守门人”凶物,同归于尽?还是……被那黑暗彻底吞噬?
不!他不会死!他不能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或者说,是绝望到极致迸发出的疯狂,支撑着吴邪挣扎着,不顾后背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拼命朝着那毁灭的漩涡,逆着狂暴的水流,游去!胖子也看到了,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咆哮,四肢并用,也向漩涡冲去!
“喵——!!”我发出凄厉的警告,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旋转的黑暗。能感觉到,那漩涡的中心,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气息!那是两种极致力量的湮灭与碰撞,是生与死的边界,是连我都能感受到的、足以抹杀一切存在的终极死寂!冲进去,只有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但他们听不见,也顾不上了。胖子抓住了吴邪的脚踝,想要将他拉回,吴邪却疯了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蹬踹,想要挣脱,眼中只剩下那个不断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心。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串极其细微的、带着血沫的气泡,从那黑暗漩涡的边缘,幽幽地、缓慢地漂了上来。气泡之中,隐约可见一小片……破碎的、浸透暗金色血迹的黑色衣角。
是张起灵的衣服!
那片衣角,是张起灵从不离身的黑色外套的碎片!上面沾染的,是独属于他的、蕴含着守门人血脉力量的暗金血液!
吴邪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死死盯着那片随着水流翻滚、缓缓上浮的碎布,眼中疯狂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炭火,一点、一点地熄灭,最终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烬。最后一丝希望,连同那片衣角,被湖水浸透,被黑暗吞噬。
胖子也停下了动作,他呆呆地看着那片越来越远的碎布,又看向吴邪死灰般的脸,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漩涡的吸力在减弱,那恐怖的湮灭光芒在消散。但黑暗的中心,依旧深不见底,散发着死寂的气息。沉船巨大的残骸已经被彻底吞噬,湖底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缓缓平复的凹陷,和无数漂浮的泥沙、碎片。张起灵,那口青铜棺,那把断剑,那两个相互毁灭的钥匙碎片,还有那可怕的凶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那最后的、无声的湮灭之中。
什么都没了。
湖水平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水域。只有细微的气泡还在从湖底涌出,那是沉船残骸中最后的空气,还是……别的什么?
吴邪的身体开始缓缓下沉,不是因为水压,而是因为支撑着他的一切,都随着那片衣角,一起沉入了无底的黑暗。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呼吸,任由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灌入肺叶。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安眠。
不!不能这样!他死了,小哥的牺牲就白费了!
胖子猛地惊醒,他嘶吼着,一把抓住下沉的吴邪,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向上游去!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脚如同灌了铅,但胖子眼中只有血红一片,只有必须活下去的执念!他不能死!天真也不能死!小哥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们不能辜负!
我也拼命游动,用脑袋顶着吴邪,给他一丝微不足道的浮力。
“哗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当胖子拖着吴邪,和我一起,终于冲出水面,撞在冰冷的、腐朽的栈桥木桩上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
“咳咳咳……呕……”吴邪剧烈地咳嗽,吐出呛入的冰冷湖水,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干呕,呕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血丝。他瘫在栈桥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胖子瘫在他旁边,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死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他挣扎着爬起来,去看吴邪:“天真……天真!你说话!你他妈的给老子说话!”
吴邪没有反应,他只是看着天,眼神空得吓人。
我跳上栈桥,甩掉身上的水,碧绿的眼睛看着他们,又望向那渐渐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墨绿色的湖面。湖面下,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吞噬了一切。
胖子狠狠扇了吴邪一巴掌,声音带着哭腔:“吴邪!你他妈醒醒!小哥没了!他回不来了!可我们还活着!是他用命换我们活着!你他妈这副鬼样子,对得起他吗?!”
吴邪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转向胖子,又看向我,最后,又落向那片吞没了张起灵的湖水。眼泪,无声地、汹涌地从他眼角滑落,混着湖水,滴在朽木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回……不来了……”
“是!回不来了!”胖子红着眼睛吼,“可他妈的路还得走!仇还得报!那老棺材瓤子算计我们,算计小哥!这仇,胖爷我记下了!记他一辈子!可你得活着!你得好好活着!替他活着!不然小哥就他妈白死了!你听到没有!”
吴邪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闭上眼,任由眼泪流淌。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又在灰烬中,缓慢地、痛苦地凝聚、燃烧。
许久,许久。
当天光大亮,西湖边开始有早起的游人,有晨练的老人,有划船的渔夫,这片小小的、废弃的旧船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水下生死,从未发生过。
吴邪终于动了动,他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木桩上,望着那片湖面,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胖子……”
“嗯?”
“我们回家。”
“好。”
“然后……”吴邪转过头,看向胖子,眼中那死灰般的沉寂,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取代,那是一种燃烧到极致后的余烬,是冻结的火焰,是深不见底的决心。
“然后,我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要知道,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
“我要知道,那个‘门’,到底是什么。”
“我要让所有算计他、利用他、害死他的人……”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刻在木桩上,刻在湖面上,刻在每一个字里行间:
“血债血偿。”
胖子看着他,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火焰,却冰冷刺骨的眼睛,重重地、狠狠地点了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算我一个。”
我轻轻跃上吴邪冰冷颤抖的膝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紧握的、骨节发白的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般的轻鸣。
碧绿的猫眼中,倒映着初升的、血红色的朝阳,和湖面下,那片永恒的、沉默的黑暗。
水葬的涟漪,终将归于平静。但深埋于湖底的秘密,和燃于心底的火焰,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