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三个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临溪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知道,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探病。沈瓷肩伤未愈,执意亲自前往,目标直指那位深居简出、却可能隐藏着最多秘密的二叔沈明辉。
“你的伤……”顾临溪的担忧脱口而出。
“死不了。”沈瓷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硬。她掀开被子,动作因牵动伤口而微微一滞,眉头蹙起,却依旧坚持下床。岚姨早已准备好一套墨绿色的丝质衬衫和同色系阔腿长裤,款式简洁,却能恰到好处地遮掩她肩部的绷带,同时维持着她不容侵犯的气场。
顾临溪知道劝阻无用,只能上前,笨拙却小心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沈瓷没有拒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
阿威的行动效率极高。半小时后,一支低调却防护严密的车队便已准备好。沈瓷和顾临溪乘坐的是一辆经过特殊防弹改装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从外部无法窥视。顾临溪注意到,除了明面上的保镖车辆,阿威还安排了数组人员提前潜入静心苑周边布控。
车上,沈瓷闭目养神,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顾临溪坐在她身边,能感受到她身体因为疼痛而偶尔传来的细微紧绷。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沈瓷的手指动了一下,没有躲开,反而翻转手腕,与他十指交握。她的手依旧微凉,力道却不小,紧紧扣住他的手指,仿佛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静心苑位于城西一处依山傍水的僻静之地,环境清幽,高墙环绕,入口处设有严密的安检。他们的车辆经过特殊通道,直接驶入了内部。
疗养院内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仿佛与世隔绝。但在顾临溪眼中,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和暗流。阿威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他们被引向一栋独立的、被翠竹环绕的二层小楼——沈明辉的居所。
小楼门口站着两名穿着白色护工服、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人,显然是沈明辉自己的人。他们恭敬地行礼,却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沈瓷和顾临溪,尤其在顾临溪身上停留了片刻。
进入客厅,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装修是古朴的中式风格,显得有些沉闷。沈明辉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薄毯,被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推着,出现在客厅中央。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神浑浊,带着久病之人的颓唐。若非提前知道那些疑云重重的线索,顾临溪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行将就木的老人。
“小瓷来了。”沈明辉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带着长辈关切的笑容,声音也有些气无力,“听说你前阵子也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还跑到二叔这里来?”他的目光落在沈瓷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又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身边的顾临溪,浑浊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捕捉的精光。
“劳二叔挂心,小伤,不碍事。”沈瓷语气平淡,在客位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倒是二叔,身体可好些了?静心苑环境虽好,终究比不得家里周全。”
顾临溪在她身旁坐下,沉默地扮演着陪伴者的角色,目光却如同最安静的雷达,细致地观察着沈明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动作,以及这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老毛病了,在这里图个清静。”沈明辉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带着认命般的无奈,“这双腿……这么多年,也就这样了。倒是你,年纪轻轻,掌管着那么大一个集团,还要操心我这个没用的二叔。”
他话语恳切,神情黯然,将一个关心晚辈却又自身难保的可怜长辈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二叔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沈瓷端起佣人奉上的茶,却没有喝,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最近集团事务繁忙,倒是疏忽了对二叔的关心。听说二叔名下的一些海外投资,最近似乎颇有进益?尤其是……几家生物科技领域的新兴公司。”
她的话锋转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家常。
顾临溪的心微微一提,知道正题开始了。
沈明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自然,但那瞬间的凝滞没有逃过顾临溪的眼睛。
“哦?那些啊……”沈明辉放下茶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一种老年人回忆往事的迟缓,“都是下面的人在打理,我也不太懂这些新技术。只是听说前景不错,就当是给未来留点希望吧。毕竟,我们沈家,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你说是吧,小瓷?”
他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给了“下面的人”,并且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沈家的未来”,暗示沈瓷不该只盯着过去。
沈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二叔说的是。沈家的未来,自然要紧跟时代。只是,有些过去的根基若是不稳,未来的大厦恐怕也难以建起。”她目光如炬,直视着沈明辉,“就比如,当年‘涅盘’项目留下的那些……未解之谜。二叔当年也是项目核心成员,不知是否还记得,一位名叫戈登·李的美方联络人?”
“戈登·李?”沈明辉皱起眉头,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半晌才茫然地摇了摇头,“太久了,记不清了。项目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故,很多资料都遗失了,相关人员也散的散,走的走……唉,提起来就让人心痛。”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记忆模糊、对往事充满遗憾和悲伤的老人。
顾临溪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沈明辉的表情天衣无缝,但那过于完美的“茫然”和“悲伤”,反而让人心生疑虑。
“是吗?”沈瓷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真是可惜了。我最近倒是偶然得到一些线索,似乎与这位戈登·李先生,以及他后来的一些……商业活动有关。还以为二叔会感兴趣。”
沈明辉浑浊的眼底,那一丝精光再次飞快闪过,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他端起茶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了瞬间的情绪波动。
“都是陈年往事了……”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疲惫,“小瓷,你现在是沈家的掌舵人,应该多向前看。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二叔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瓷也没有再多言,缓缓站起身:“既然如此,二叔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您。”
顾临溪也随之起身。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时,沈明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沈瓷的背影,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说道:
“小瓷啊,听说你身边这位顾少爷,很得你心意?年轻人不错,看着就稳重。不过……这京城水深,有些人、有些事,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可要多留个心眼,别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表象迷惑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长辈出于关切的提醒,但落在顾临溪耳中,却带着一股阴冷的、挑拨离间的意味。
沈瓷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劳二叔费心。我的人,我自有分寸。”
走出那栋压抑的小楼,重新坐回车上,顾临溪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看似平静的交谈,实则暗藏机锋,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有问题。”顾临溪肯定地说。沈明辉的反应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一个真正的、对往事充满遗憾的老人。
“老狐狸。”沈瓷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语气冰冷,“他越是掩饰,越是证明他心里有鬼。戈登·李这个名字,他绝对记得。”
她顿了顿,睁开眼,看向顾临溪,眼神锐利:“他最后那句话,是在试探,也是在给你我之间埋刺。”
顾临溪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知道。我不会在意。”
沈瓷看了他几秒,忽然伸手,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她的动作带着一贯的霸道,眼神却复杂难辨。
“顾临溪,”她低声说,气息几乎拂过他的唇瓣,“记住,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有多少挑拨,你既然选择留在我身边,就别想轻易离开。”
这不是情话,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确认。
顾临溪的心脏重重一跳,他握住她挑着自己下巴的手,坚定地、清晰地回应:
“我不会离开。”
车辆平稳地驶离静心苑。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沈明辉所在小楼的二楼书房窗帘后,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隐去。与此同时,沈明辉拿起一部老式座机,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阴沉:
“她起疑了,查到了戈登·李。那个姓顾的小子……看起来也不简单。计划必须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