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章 暗巷风波
三场已毕,贡院那沉重的辕门再次轰然开启。数千举子如同潮水般涌出,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种混杂着解脱、期盼与焦虑的复杂神情。
连续九日囿于方寸号舍,与墨卷经义搏杀,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心力。
张惟志、虞正武、刘忠林三人随着人流挤出。
张惟志依旧是那副沉毅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些血丝,腰间的剑似乎也沾了些许墨痕。
虞正武眼神愈加深邃,仿佛在九天之内又推演了无数局天下棋局。
刘忠林则长长舒了一口气,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脸上重新焕发出惯有的神采,只是偶尔掠过的一丝后怕,揭示了他经历的风波。
“总算是出来了!”刘忠林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这几日啃干粮喝冷水,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走,寻个像样的馆子,小弟做东,咱们好好祭一祭五脏庙!”
张虞二人相视一笑,也未推辞。三人寻了离贡院不远、颇为清雅的一家“状元楼”,要了个临窗的雅间。
几碟精致小菜,一壶温热黄酒下肚,多日的疲惫似乎稍稍缓解。
酒过三巡,刘忠林脸上泛起红光,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回味与怂恿:“二位兄台,说起来,此次能逢凶化吉,顺利考完,实属侥幸。这等大喜之事,岂能无红袖添香,以资庆贺?听闻那撷芳阁的柳大家,近日闭门谢客,想必是因前番之事受了惊吓。我等前去探望慰藉一番,亦是君子之风,二位意下如何?”
他那日虽受了惊吓,但柳浪莺的绝色风采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眼,却令他食髓知味,难以忘怀。
张惟志闻言,眉头立刻皱起,放下酒杯,沉声道:
“刘兄!慎言!科场风波刚息,你侥幸脱身,正当谨言慎行,以待放榜。岂可再涉足那等是非之地?若再惹出什么事端,前程尽毁不说,恐还有性命之忧!”
虞正武也缓缓摇头,目光清明:
“张兄所言极是。刘兄,美人虽好,终是镜花水月。功名方是安身立命之本。前次教训,莫非忘了?那等地方,龙蛇混杂,绝非我等士子久留之所。此刻当深居简出,静候佳音为上。”
刘忠林见二人态度坚决,且说得在理,只得讪讪一笑,压下心头绮念,自我解嘲道:
“二位兄台教训的是,是小弟又孟浪了。罚酒,罚酒!”只是那眼底深处,终究藏着一丝不甘。
与此同时,撷芳阁却是门庭冷落。科场大案的余波未平,虽最终板子打在了周必隆和王顺身上,但柳浪莺作为最初牵扯其中的关键人物,亦是备受瞩目与猜疑。她索性对外称病,闭门谢客,实则也是心有余悸,需要时间平复。
然而,却有人不愿让她清净。
侥幸逃过一劫、却因种无道暴毙和周必隆认罪而未能借此案彻底整死刘忠林的崔珏山,心中那股邪火无处发泄。
他备下厚礼,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装了满满一箱,亲自来到撷芳阁,试图叩开柳浪莺的房门。
他自觉此番虽受了惊吓,但终究无恙,仍是高高在上的崔家公子,太子近臣之子,这小小歌姬,岂敢不给面子?
然而,他吃了闭门羹。
柳浪莺的贴身侍女隔着门扉,言语客气却态度坚决:“多谢崔公子厚爱。只是我家姑娘受了惊吓,病体未愈,实在不能见客。公子的礼物太过贵重,不敢承受,还请带回。”
崔珏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强压怒火:
“你去告诉柳大家,本公子是真心怜惜她。前番之事,让她受委屈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只望她能安心静养。”
侍女依旧婉拒:“姑娘说了,心意领了,礼物万万不能收。还请公子体谅。”
几次三番,崔珏山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
他崔珏山何时受过这等羞辱?还是一个低贱的歌妓!他认定,柳浪莺定是心里还念着那个差点被她牵连至死的刘忠林!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扭曲占有欲的邪火直冲顶门!
“好!好得很!”
崔珏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鸷得吓人,“给你脸不要脸!咱们走着瞧!”
他狠狠一脚踹在那箱礼物上,转身大步离去,心中已酝酿起恶毒的报复。他动不了柳浪莺,但那穷酸刘忠林,还不是任他揉捏?
是夜,刘忠林与张、虞二人分别后,独自在外面走走。
他微醺,哼着小调,还沉浸在考试结束的轻松和对未来的憧憬中。
行至一处僻静巷口,忽然,几条黑影从暗处窜出,二话不说,抡起棍棒就没头没脑地打来!
“哎哟!你们干什么?!救命啊!”
刘忠林猝不及防,抱头鼠窜,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
他虽有些拳脚功夫,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他根本抵挡不住。
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他鼻青脸肿,浑身疼痛。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叫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穷酸玩意儿,也敢跟崔公子抢女人?呸!”
“识相的就赶紧滚出京城!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地痞边打边骂,话语粗鄙,却清晰地点出了“崔公子”和“抢女人”的关键信息。
刘忠林瞬间明白了!是崔珏山!定是那日撷芳阁结下的仇怨!
他心中又惊又怒,却无力反抗,只能蜷缩在地上,护住要害,咬牙硬扛。
那伙地痞揍了他一顿,见他不再反抗,又啐了几口,方才骂骂咧咧地散去,消失在黑暗里。
刘忠林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疼痛,衣衫破损,脸上青紫交错,狼狈不堪。
他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心中的怒火和屈辱几乎要将他吞噬。科场差点蒙冤,如今考完了又遭此无妄之灾!这帝京,当真是虎狼之地!
贡院深处,阅卷房内,灯火通明,墨香弥漫。经过数日紧张的糊名、誊录、对读,数百份可能入围的朱卷被分房发送至各位同考官手中初阅。
能担任春闱同考、房师的,皆是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的饱学之士。
他们屏息凝神,仔细批阅,时而点头,时而蹙眉,在其认为优秀的试卷上画圈,平庸者画尖,低劣者直接打叉。
很快,几份尤为出色的试卷被层层荐上,最终摆在了主考吕思勉、副主考以及诸位核心读卷官面前。
其中三份,尤其引人注目。
一份,破题精准,制义老辣,如老吏断狱,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稳刚毅之气,论及边务兵策,更是见解独到,显然是张惟志之作。
一份,文思缜密,引经据典恰到好处,策论部分对于新政利弊、财政赋税的分析鞭辟入里,角度刁钻,显示出极强的洞察力和务实精神,当是虞正武手笔。
另一份,才气纵横,词藻华美而不浮夸,尤其那首试帖诗,紧扣题目,意境开阔,将出题的生机与对国泰民安的赞美结合得天衣无缝,虽经历波折,但刘忠林的才情依旧力透纸背。
“此三卷,堪称本届翘楚!”
一位老翰林抚须赞叹,“文章锦绣,策论精妙,理应为三鼎甲之选!”
吕思勉微微颔首,眼中也露出赞赏之色。他对刘忠林虽有前番芥蒂,但就文论文,此子确实才华横溢。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前三已定,准备进入拆阅弥封、核定名次的关键步骤时,翰林院掌院学士罗森林轻轻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