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章 低首求粮
渤海的海火熄灭,会宁国,这头曾经睥睨北疆的恶狼,在襄阳折戟、粮船尽毁、瀚漠暗算的多重打击下,终于被敲断了脊梁骨。
饥饿蔓延,流民啸聚,国主纵有滔天恨意,也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再战下去,恐有倾国之祸!
夏日晨阳。
帝京紫宸殿内,阶下,一人身着会宁国礼部尚书官服,身形瘦削,面容清癯,正是会宁国素有“辩才无双”之称的陈和上!他身后跟着数名副使,皆垂首肃立,再无往日使臣的倨傲。
“外臣陈和上,奉我主大汗之命,叩见大夏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和上的声音带着刻意放低的谦恭,一丝不苟地行着叩拜大礼。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阶下匍匐的身影。
师中吉、赵天宠、宗天行、钱谷、孟卫拱等重臣分列两侧,眼神各异,或审视,或嘲讽,或冰冷。
“平身。”
皇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贵使远来辛苦。不知此番遣使,所为何事?”
陈和上起身,垂手恭立,姿态放得极低:“回禀陛下。我主感念与大夏多年邻邦之谊,不忍兵戈再起,生灵涂炭。特命外臣前来,重修旧好,永罢刀兵!”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恳切:“我主有言,昔日两国文书有叔侄之称,实乃旧例,不合时宜。今愿与大夏约为兄弟之国,平等相交,互不侵犯!此乃我主诚心求和之意,望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殿内微有骚动。叔侄变兄弟,看似是姿态放低,实则是会宁在国格上不甘示弱的最后挣扎。
皇帝赵顼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哦?兄弟之国?贵国大汗倒是客气了。只是,这刀兵……似乎并非朕先挑起的吧?襄阳城下,汉水之畔,伏牛山前,血债累累,皆是贵国所赐!如今一句‘罢兵’,就想轻飘飘揭过?”
陈和上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躬身:“陛下息怒!过往种种,实乃我朝中宵小误判形势,擅启边衅!我主震怒,已将安和达等一干败军之将严加惩处!至于伏牛山……”
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试探,“外臣斗胆,伏牛山红娘子举寨归夏,本无不可。然……然我朝押运军粮之船队,于渤海海域突遭不明舰队袭击,十五万石救命粮草……尽沉海底!数千将士葬身鱼腹!
此等惨祸,行径之卑劣,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外臣一路行来,闻听海域左近,唯大夏靖海军雄霸一方……”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殿内气氛瞬间紧绷!
“陈和上!”
兵部尚书孟卫拱踏前一步,须发戟张,厉声呵斥,“休得血口喷人!我大夏靖海军,向来只剿海盗,护商路,行的是堂堂正正王道!岂会行此鬼祟劫掠之事?!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天朝水师!是何居心?!”
“不错!”
户部尚书钱谷也冷声道,“渤海海域辽阔,风浪莫测,更有高丽、扶桑、乃至西洋海盗出没!贵国船队遇袭,实乃不幸,怎可妄加揣测,攀诬我大夏?此等言论,岂是求和之道?!”
宗天行立于文官班首,紫袍玉立,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陈和上,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惶恐与算计。紫金面具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陈和上被大夏重臣连番呵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心知肚明那必是大夏靖海军所为,但苦无实证!对方矢口否认,态度强硬,若再纠缠此事,和谈立时破裂!他此行背负的是乞粮救命的使命,而非问罪!
“是……是外臣失言!外臣失言!”
陈和上连忙躬身告罪,姿态近乎卑微,“外臣绝无攀诬天朝之意!只是……只是痛心我朝将士葬身鱼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请陛下恕罪!请诸位大人海涵!”
他连连作揖,额头冷汗涔涔。
皇帝摆了摆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罢了。海域之事,纷繁复杂,一时难有定论。贵使既为求和罢兵而来,此事暂且搁置。说说贵国的‘诚意’吧。”
陈和尚如蒙大赦,连忙道:
“谢陛下宽宏!我主诚意,便是永罢刀兵,约为兄弟!此外……此外……”
他声音艰涩,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我朝……连年天灾,水患肆虐,兼之……兼之边衅耗损,如今……如今国内粮秣奇缺,军民饥馑,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
恳请……恳请陛下念在苍生无辜,念在两国……兄弟之谊,施以援手,暂借粮米二十万石!待我朝度过难关,必当加倍奉还!此恩此德,会宁举国上下,永世不忘!”
他深深拜伏下去,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殿内一片寂静。二十万石粮食!这哪里是借,分明是乞讨!更是会宁国摇尾乞怜的标志!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师中吉眼观鼻,鼻观心。赵天宠老神在在。孟卫拱面带冷笑。宗天行依旧沉默。唯有户部尚书钱谷,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计算着什么。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苍生无辜,朕心恻然。贵国百姓受苦,朕亦不忍。然,二十万石粮食,非小数。我大夏虽地大物博,然新政初行,各处用度亦紧。户部,钱卿,国库粮储,可有余力?”
钱谷应声出列,躬身奏道:“回陛下。今岁两淮、荆湖屯田丰收,加之伏牛山义粮入库,江南稻熟,国库粮储确比往年充盈。然,北疆诸军、运河漕运、各地常平仓储备,皆需保障。若骤然拨出二十万石……虽非不能,却需精打细算,恐需从别处挪移调剂。”
他话锋一转,看向拜伏在地的陈和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不过,陛下既怀仁德,念及苍生,臣等自当竭力筹措。只是……陈尚书方才言及贵国连年水患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实乃人间惨剧。我大夏工部,于水利一道,倒有些心得。尤其对那黄河水脉,堤防稳固之术,颇有研究。”
钱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陈和上心上:
“贵国水患频仍,是否……乃因治水无方?抑或……堤防年久失修,根基不稳所致?若根源在此,纵有粮米救急,亦是治标不治本啊!我大夏工部,存有前朝治理黄河之《河防纪要》、《水经地脉图考》等珍贵典籍,更精研地脉震动、堤基加固之秘法。若贵国真心求教,我朝或可……酌情誊录副本,赠与贵国参详。此,方为长治久安之计!”
陈和尚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