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章 摧锋立军
清流们对赵天宠这“和稀泥”的态度显然不满,正要再辩。一直沉默的宗天行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殿内的嘈杂:“陛下,诸位大人。辛知州奏请练摧锋军,其心在公,其策在实。漕工善奔袭、熟水道,乃天赋之材,弃之不用,是为不智。
苏鸿雪之能,臣可担保。其排兵布阵之能,尤擅骑兵奔袭冲荡,当年北疆抗虏,曾以八百骑破敌数千。五毒之伤,早已痊愈,精力更胜往昔。至于宋怜玉所研‘折叠艨艟’……”
宗天行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讥诮的清流,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此物绝非奇技淫巧。运河绵长,处处设防则处处薄弱。此船可拆解转运,遇有警讯,三日之内集结于千里之外任何水道节点,迅疾如风,正是以机动制胜的守河利器!
若论靡费,造十艘大舰之资,可造此等艨艟三十艘,散布运河,其效百倍!与其空谈‘殷鉴’,不如想想,若无此等新军利器,再遇‘黑水司’袭击,运河再断,荆襄、西北十数万大军粮草断绝,那时,谁可担这亡国之责?是那些只会空谈‘礼法’、‘祖制’的清流君子,还是运河里堵塞航道的淤泥?”
“淤泥”二字,宗天行说得极轻,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些清流脸上。殿内瞬间死寂。宗天行将清流的空谈比作堵塞国运的淤泥,其讥讽之意,辛辣至极!
一直闭目养神的师中吉,此刻也睁开了眼,嘶哑着声音道:“宗院主……此言虽糙,理却不糙!运河……不能再断了!襄阳的将士,西北的儿郎,等不起!辛破宁……有手段!让他练!练出一支能保运河平安的兵来!总比……比等死强!”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充满了前线统帅切肤的痛感。
皇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运河命脉,不容再失!漕工可用之材,弃之可惜!辛卿所奏,准!”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
“陛下!”清流们脸色煞白。
皇帝抬手止住他们,目光如寒星:“着辛破宁筹建‘摧锋军’!兵员遴选,准其便宜行事,务必精中选精!总教习苏鸿雪,授昭武校尉衔(正六品武职),专司练兵!
所需钱粮器械,由扬州盐税新政盈余项下,划拨专款五十万贯!限额定项,专款专用!着户部、兵部各遣员外郎一员,驻扬州监察支用!天枢院经研司宋怜玉,督造‘折叠艨艟’,先造二十艘试用,务求实效!无锡马场旧营,拨为摧锋军驻地!”
“臣等遵旨!”赵天宠、宗天行躬身。
扬州·运河码头。
圣旨抵达扬州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不同于襄阳飞虎军初创时军营里压抑的欢呼,运河码头的反应更为直接和复杂。
“摧锋军?啥意思?让咱们漕工去当兵?”
“听说选上了,有饷银拿!比跑船挣那仨瓜俩枣强多了!”
“饷银?哼,怕不是卖命钱!刀头舔血的营生,哪有跑船自在?”
“自在?自在能当饭吃?运河刚炸过,谁知道哪天又炸?当兵好歹有家伙什,能跟那些狗日的会宁细作干一场!总比不明不白死在船上强!”
“就是!辛青天对咱们不薄!扫了盐霸,清了河道,让咱能挣口干净饭吃!如今他要用咱们守运河,我王老五第一个报名!这条河,是咱的命根子!”
码头上,漕工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有兴奋,有担忧,有跃跃欲试,也有冷眼旁观。
但“辛青天”三个字,在大多数漕工心中,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知府衙门前,更是人声鼎沸。辛破宁命人张贴了招募告示,详细列明了选拔标准(精壮、善水性、能长途奔袭、有胆识)、饷银待遇(优于普通厢军)、以及“忠勇券”的细则(凭此券,战后可在两淮无主荒地兑换相应田宅)。
告示前,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议论声、询问声不绝于耳。
辛破宁一身官服,立于衙前高台之上。
他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约莫五十许的汉子。此人穿着半旧的皮甲,腰挎长刀,站姿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顾盼间自有一股沙场宿将的沉凝杀气。正是奉旨而来的摧锋军总教习——昭武校尉苏鸿雪。他沉默地扫视着台下喧闹的人群,仿佛在审视一群未经驯服的野马。
“肃静!”
辛破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下的嘈杂。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漕工兄弟!运河,是你们的饭碗,也是我大夏的命脉!十日前那场爆炸,毁船杀人,断我漕运!毁的是你们的生计,断的是前线将士的生路!会宁贼亡我之心不死!他们想掐断这条河,想饿死我们的兵,想让我们亡国灭种!”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或黝黑、或沧桑、或年轻的脸庞:
“本官奉旨,建‘摧锋军’!这支兵,不为开疆拓土,只为守护这条运河!守护你们赖以生存的水道!守护我大夏的根基!选入军中,饷银足额发放,家人官府照应!练的是杀敌保家的本事!凭的是‘忠勇券’,战后可得安身立命的田宅!不愿从军者,本官绝不勉强!但若愿拿起刀枪,与辛某一起,守护这条河,守护我们的家!今日,便可报名!苏校尉在此,明日便开始遴选!”
辛破宁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句句直指漕工最切身的利益和朴素的护家之心。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守护运河!守护家园!”
“我报名!”
“算我一个!跟辛青天干了!”
“狗日的会宁贼,老子跟你们拼了!”
群情激愤,报名处瞬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苏鸿雪看着眼前这沸腾的一幕,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可察觉的赞许。这些漕工身上那股剽悍的野性和护家的血勇,正是他想要的兵源!
无锡·马场旧营。
数日后,首批通过初步遴选的千余名漕工壮勇,集结在无锡马场空旷的校场上。冬日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场中弥漫的紧张与生涩。
这些习惯了船板摇晃、绳索摩擦的汉子,此刻穿着临时配发的号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好奇又忐忑地打量着四周。
点将台上,苏鸿雪一身戎装,按刀而立。他身旁,站着辛破宁和一位身着天枢院墨色服饰、气质温润却眼神专注的年轻官员——经研司主事宋怜玉。宋怜玉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图纸。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漕工!”
苏鸿雪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刺破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是兵!是‘摧锋军’的兵!是守护运河的刀!是斩向敌人的锋!”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
“我知道你们跑船是好手,水里能抓鱼!但战场,不是运河!敌人,不是风浪!想活着拿饷银,想战后有田有地,就得把你们在船上练出的力气、耐力、狠劲,给我用到战场上!把你们那点跑船的机灵劲儿,给我用到杀敌上!”
“看见这片校场了吗?”
苏鸿雪指着脚下,“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船!你们的战场!练!往死里练!练队列!练号令!练奔袭!练刀枪!练水性!练协同!练到你们闭着眼,也能知道身边的兄弟在哪儿!练到你们听见号令,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练到那些会宁狗贼,听到‘摧锋’二字就尿裤子!”
他的话语粗粝直接,没有丝毫温情,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激起了漕工骨子里的血性和好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