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章 变本加厉
扬州·知府衙门·签押房。
午后。
圣旨的誊本已经送达。辛破宁端坐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措辞严厉的申饬旨意,以及即将有钦差前来“协理”的消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同知周文泰、通判吴明远等人侍立一旁,神色各异,或惶恐,或暗藏幸灾乐祸。
“府尊大人…”
周文泰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圣明,申饬…亦是爱护。钦差大人不日将至,我等…是否该预备迎接,并将运河工地之事…妥善‘解释’?”
“解释?”
辛破宁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周文泰,“周大人以为,该如何‘解释’?是说本府苛待民夫激起民变,还是说昨夜是‘水鬼’作乱,意图破坏国之大计?!”
周文泰被他看得心头一慌,连忙低头:“下官…下官只是…”
“本府行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
辛破宁猛地一拍桌案:“运河工地血案,绝非民变!乃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悍匪袭击!意在阻挠新政,破坏国本!郑推官!”
“卑职在!”
郑清应声出列,他刚从现场回来,身上还带着泥泞和血腥气。
“查得如何?”
“回府尊!经仵作验尸,死者皆系利刃所害,手法凶残,绝非普通民夫所为!现场遗留凶器数把,乃军中制式腰刀!滚木断枝之上,确有漕帮印记!被捕值守兵丁供认,昨夜袭击者行动迅捷,进退有据,绝非乌合之众!
种种迹象表明,此乃漕帮悍匪勾结地方恶势力所为!目标明确,就是破坏运河工程,制造恐慌!”
郑清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愤怒。
“军中制式腰刀?漕帮印记?”
辛破宁眼中寒芒大盛,目光如电般扫过周文泰和吴明远,“好!很好!这扬州地界,真是藏龙卧虎!连军械都敢私用,连国之大工都敢悍然破坏!周大人,吴大人,你们执掌地方多年,对此…可有耳闻啊?”
周文泰和吴明远冷汗涔涔,连称不知。
“不知?”
辛破宁冷笑一声,“那就给本府好好查!郑清!本府命你,即刻调集府衙所有可用之兵,联合卫所可靠军力,以昨夜血案为突破口,给本府彻查漕帮!尤其是与盐商冯万全往来密切之堂口、头目!凡有涉案嫌疑者,一律锁拿!严刑拷问!本府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朝廷的王法硬!”
“卑职领命!”
郑清精神一振,抱拳应诺,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杀气腾腾。
辛破宁又看向负责盐务的官员:“盐引清厘,追缴亏空,进展如何?十日之期已近半!”
负责官员面露难色:“回府尊…账目…账目太过混乱,且…且多有‘遗失’,关键经手人或‘病故’或‘失踪’,追缴…更是阻力重重…”
他不敢明说,但辛破宁明白,这是盐商集团和内部蠹吏在疯狂设置障碍,销毁证据,阻挠调查!
“阻力?”
辛破宁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声音如同从冰窖中传来:
“有阻力,就说明我们捅到了痛处!越是有阻力,越要迎头而上!账目混乱?那就从源头查起!历年盐引发放底档,盐仓出入库原始记录,给本府一份一份地核!经手人失踪?那就查他们的家眷、亲信、常去之地!亏空追缴不动?那就查封涉案盐商、胥吏的产业!
本府倒要看看,是他们藏得深,还是本府挖得狠!十日之期,一日不可拖!本府要的,是一个开端,一个态度!告诉那些人,本府…不死不休!”
签押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辛破宁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回荡。
周文泰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位知府大人,在遭受皇帝申饬、钦差将至、地方势力疯狂反扑的重重压力下,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亮出了更为锋利的獠牙!
他不仅要顶着逆流继续疏浚运河,更要借着血案,将战火直接烧向漕帮和盐商的核心!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扬州。冯府密室。
当郑清带着衙役兵丁如狼似虎地扑向漕帮几个重要堂口,锁拿数名头目和小喽啰的消息传来时,冯万全脸上那弥勒佛般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漕帮的大管事“过江龙”雷彪,更是气得须发戟张:
“姓辛的疯了吗?!他敢动我漕帮的人?!还拿着几把破刀、几根烂木头当证据?老子跟他拼了!”
雷彪低吼道,眼中凶光毕露。
“拼?拿什么拼?”
冯万全冷冷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怒,“他手里握着王法,握着虽然是申饬的圣旨,握着府衙和卫所的兵!你漕帮再横,能跟朝廷的刀把子硬碰硬?昨夜的事,做得太糙了!留下那么多把柄!”
“冯爷!昨夜弟兄们也是按您的意思,给他点‘热闹’看看!谁知道他反应这么快,这么狠!”雷彪不服道。
“我要的是‘热闹’,是‘意外’!不是光天化日留下军械和漕帮印记,让他有借口大开杀戒!”
冯万全低喝道,眼神锐利如鹰,“辛破宁这是在借题发挥!他要借血案立威,更要借此机会,撕开我盐漕联盟的口子!雷彪,让你的人,嘴巴都给老子闭紧!被抓的,该舍就舍!绝不可牵连更深!否则…”
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杀机凛然。
雷彪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冯万全的手段,咬牙道:“冯爷放心,被抓的都是外围的小角色,扛得住!只是…姓辛的这么查下去,迟早会…”
“他查不下去!”
冯万全打断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往日更加冰冷,“钦差…就要来了。”
“钦差?”雷彪一愣
“对,京里来的钦差。”冯万全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皇帝老儿被那些弹劾奏疏吵烦了,派了个‘协理’的下来。这位钦差大人…呵呵,可是个‘明白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文泰一眼。
周文泰连忙道:“冯翁,下官已收到京中密信,钦差人选已定,是…户部右侍郎陈观礼,陈大人。”
“陈观礼?”
冯万全抚掌轻笑,“好!好得很!这位陈侍郎,可对于那 ‘权衡利弊’、‘体恤下情’有独到见解。他与扬州盐务,也颇有几分‘香火情’。”
他看向雷彪和周文泰,“雷大当家,约束好你的手下,最近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周大人,您这位父母官,可得好好‘协助’钦差大人,‘查察’清楚扬州的‘民情’!要让钦差大人‘亲眼’看到辛知府的‘酷烈’给扬州带来的‘动荡不安’!更要让钦差大人‘亲耳’听到扬州士绅商贾对辛知府‘怨声载道’!”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
“辛破宁想借血案发难?我们就给他造一个更大的‘势’!盐引清厘?账目继续乱下去!追缴亏空?一个铜板也别想收上来!
运河工地?哼,不是要实发工钱吗?府库的银子…还能撑几天?工地上,继续给我‘意外’不断!让那些民夫,继续‘怨声载道’!
本钱,我冯某人出得起!我倒要看看,在钦差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辛破宁这出‘独角戏’,还能唱多久!这滔天的浊浪,能不能把他…彻底淹死!”
密室中,阴谋的气息如同毒雾般弥漫开来。冯万全布下的,是一张以逸待劳、借势压人的巨网,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钦差,成为压垮辛破宁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