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章 把酒释疑
宗天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光缓缓扫过三人,“贺三位,各遂其志,得展宏图!”
“各遂其志?”
辛破宁端起酒杯,并未饮下,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目光如电,直视宗天行
“院主此言,破宁不解。破宁之志,在朝堂经纬,在社稷安危。扬州虽重,终是地方。此去,是展宏图,还是…放逐?”
他问得直接,带着文人的耿介与一丝武人被“算计”后的不快。
成务观冷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却浇不灭胸中块垒:
“宗院主!襄阳兵家之地,成某去了,自当以命相守!然成某的刀,是用来杀敌斩奸,不是用来和那些蠹虫胥吏勾心斗角的!”
话语中的怨气与不甘,毫不掩饰。
赵武则显得拘谨许多,低声道:“院主…赵武惶恐。绍兴之任,责任重大,恐有负院主期望与陛下重托…”
宗天行听着三人的话,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极其复杂、近乎悲悯的笑容。
他放下酒壶,双手拢在袖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辛兄以为,庙堂之高,便是经纬天地?成司正以为,刀锋染血,方是男儿功业?赵司正以为,江南富庶,便是坦途无忧?”
他连发三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在三人心中!
“大谬!”
宗天行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察世情的沉重:
“庙堂之高,波谲云诡!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看似手握乾坤,实则如履薄冰!辛兄代掌天枢,当知其中凶险!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扬州盐漕,国之命脉!积弊百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将此重担交予辛兄,非是放逐,实是托付!托付你以雷霆手段,破此积重难返之局!此局若破,功在社稷,泽被苍生!其经纬天地之功,岂是困守京畿、周旋于派系倾轧之间可比?!”
辛破宁浑身剧震!宗天行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因失落而生的迷雾!
扬州盐漕之弊,他岂能不知?那是一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任何人的漩涡!但若能破局…其功勋,其意义…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失落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凝重与…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宗天行的目光转向成务观,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期许:
“成司正!你以为襄阳知府是困守衙门?大错特错!九省通衢,龙蛇混杂!北地流民,南来悍匪,江湖帮派,地方豪强,甚至…北虏、西夷的暗探,皆以此为巢穴!襄阳稳,则大夏稳,社稷安!
你坐镇此地,非是让你去学那些酸腐文吏!而是要你以武状元的勇毅、隐卫司的狠辣,涤荡污浊,肃清宵小!将那些暗流中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何况,会宁已成立相关诸司,欲犯我大夏。很可能是襄阳。这难道不是沙场?这难道不是杀敌?!此等重任,非大智大勇、心志如铁者不能担!你,可敢担此重任?!”
成务观如遭雷击!宗天行描绘的图景,与他想象中的案牍生涯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更复杂、更凶险、却也更能施展他一身所学的战场!
一股久违的热血,开始在他冰冷的心房中奔涌!他猛地抬头,眼中锐芒再现,之前的空洞与怨愤一扫而空,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意:
“有何不敢?!院主放心!襄阳之地,但有宵小作乱,成某定叫他有来无回!必保此咽喉之地,稳如泰山!”
他抓起酒壶,为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仰头豪饮而尽!
最后,宗天行的目光落在赵武身上,变得温和而语重心长:
“赵司正,你出身世家,心思缜密,本是良才。然天枢暗夜,终究非你久居之地。绍兴,鱼米之乡,亦是海防前哨。东鱼海侵虽平,余孽未清;豪商巨贾,盘踞地方;士绅清流,舆论滔滔。此地之治,需刚柔并济,需洞察人心,需平衡各方!此乃真正的牧民之道,治国根基!
你父总督两湖,当知地方大吏之重!此去绍兴,非是享清福,而是扎根基!将你秘勤司洞察人心、掌控局面的本事,用在阳光之下,为一方百姓谋福祉,为朝廷守财赋,这才是真正的锦绣前程!切莫辜负了这方水土,这片黎民!”
赵武听着宗天行恳切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的期许,心中那点迷茫与歉疚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站起身,对着宗天行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激动与坚定:“院主教诲,振聋发聩!赵武…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绍兴,不负朝廷,更不负院主今日提点之恩!”
看着三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与斗志,宗天行脸上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笑容。
他举起酒杯,声音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般的释然与真诚:
“好!这才是我宗天行看重的俊杰!今日一别,天各一方,然心系社稷,志在四方!望三位,在各自的位置上,施展抱负,为国为民,立不世之功!此酒,敬三位前程!亦敬我等同袍之情!”
“敬院主!”
“敬院主!”
“敬同袍!”
四只白玉杯重重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宗天府。
书房。
夜已深沉,烛火摇曳。送走辛破宁三人后,宗天行并未休息。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寂的夜空,眼神深邃如渊。
李剑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院主,事情已办妥。乐坊司那边,孙如玉姑娘的籍契文书,已按您的吩咐,‘病故销籍’。新的身份文书、路引,皆已备好。孙姑娘此刻,已在城南一处幽静小院安置妥当。”
宗天行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孙如玉,那个曾在北地会宁国虎穴之中,以绝世才情与过人胆识,助他夺回能破解前朝传国玉玺隐秘的至宝“生花笔”的乐坊才女。此女身世飘零,才华横溢,更兼对辛破宁暗藏情愫。
她身份特殊,留在乐坊终究是隐患,更是辛破宁未来仕途的潜在污点。
“生花笔”所藏玉玺之秘,关乎前朝遗宝甚至龙脉传说,干系太大,宗天行将其秘密封存,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而孙如玉,作为此事的知情人和关键参与者,她的安置,必须万无一失。改换身份,销声匿迹,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宗天行转过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特制的素笺上飞快书写。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写罢,他取出一个小小的、刻着北斗七星图案的紫檀木盒,将信笺放入其中,盖上盒盖,又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插入盒侧一个不起眼的锁孔。
“将此盒,秘密交予孙如玉。”
宗天行将木盒递给李剑,声音低沉而郑重,“告诉她,此乃她新的身份凭据及安身立命之本。盒中之物,关系重大,非至性命攸关、或辛破宁遭遇不测之时,绝不可开启!更不可示于任何人!待辛破宁离京赴任前夕…让她自行决断去留。”
李剑双手接过木盒,入手沉重冰凉。他深知此物非同小可,肃然应道:“属下明白!定亲手交予孙姑娘,并转达院主之意!”
宗天行挥挥手,李剑无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