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确凿了?” 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下首一位穿着不起眼灰布棉袍、眼神却精光内敛的中年文士,正是他府中首席清客,也是此次密谋的核心智囊——冯先生。冯先生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千真万确。靖海军快船已过登州,押解邱万山及其赃物,不日抵京。宗阎罗……也在船上。”
“砰!” 张承嗣手中的玉杯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胸口剧烈起伏:“废物!邱万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还有井上八郎那群东鱼蛮子!全他妈是废物!连逃都逃不利索,还把紫金阎王招了回来!” 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困兽。
旁边坐着的安国公徐庆,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捻得飞快:“承嗣,稍安勿躁……宗阎罗回来又如何?我们……我们并未直接参与海州之事啊!那些杀手,皆是江湖亡命,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查不到?” 张承嗣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惨笑,指着冯先生,“你告诉他!告诉他辛破宁那条宗阎罗的忠狗,昨夜干了什么!”
冯先生脸色凝重:“昨夜子时三刻,镇抚司缇骑倾巢而出,手持驾贴,以‘勾连叛逆、图谋不轨’之名,突袭了西城柳条胡同的‘永利’车马行、南城‘聚财’赌档后巷三处宅院,以及……礼部员外郎周显、兵部武库司主事孙斌的私邸。共计抓捕掌柜、护院、江湖人士及那两位大人府中管事、心腹家丁……四十七人。行动迅疾如风,未遇有效抵抗,人……全数押入诏狱。”
暖阁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炭火在铜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更添几分诡异。
安国公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柳条胡同……聚财赌档……那是……那是我们联络死士、传递消息的……”
“没错!” 张承嗣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焰,“辛破宁这条恶犬!他早就嗅到了!昨夜派去行刺赵天宠和师中吉的死士,只怕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他包了饺子!抓走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硬骨头?诏狱的十八般武艺走一遍,什么吐不出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们,已经暴露了!宗阎罗回来之日,就是我等灭门之时!”
“那……那该如何是好?” 另一位勋贵声音发颤。
“如何是好?” 张承嗣眼中凶光毕露,“坐以待毙,满门抄斩!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宗阎罗再厉害,他也是人!他人还没到京城!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环视众人,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赵天宠、师中吉,新政两大支柱!只要斩断他们,朝堂必然大乱!新制自溃!陛下就算震怒,难道真能把满朝勋贵、牵连的六部官员都杀光不成?法不责众!只要乱起来,我们就有转圜之机,甚至……反戈一击!”
冯先生适时补充,声音带着蛊惑:“侯爷所言极是。死士虽折了一批,然真正的‘利刃’,尚未出鞘。养在城外‘慈云庵’后山别院的那几位,才是真正的高手,与各方全无明面瓜葛。目标明确,一击必杀,事成即远遁千里,纵使宗阎罗,也查无实据!待他回京,面对的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和一个彻底混乱的朝局,他又能如何?”
安国公徐庆浑浊的老眼剧烈地闪烁着,恐惧、不甘、对权势的眷恋、对灭族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最终,那点侥幸和对“法不责众”的幻想压倒了理智。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哑声道:“……罢了!事已至此……就……依计而行吧!务必……干净利落!”
杀机,如同淬毒的暗箭,在帝京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再次悄然上弦。
首辅值房(原丞相府)·夜
亥时已过,政事堂所在的区域依旧灯火通明。新制的枢纽,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知疲倦的机器,在夜色中隆隆运转。首辅值房内,赵天宠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中。烛火将他清癯而疲惫的面容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执着而孤独的剪影。他正审阅着海州盐案初步的奏报和马文远押解人犯、账册进京的行程安排,眉头紧锁。邱万山的落网只是开始,背后牵扯的勋贵网,才是真正的硬骨头。新政甫行,根基未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值房外,庭院深深。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巡夜的护卫提着灯笼,按着腰刀,在廊下规律地走动,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几条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高高的院墙外阴影里。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气息绵长几近于无。为首一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院内的动静。他正是冯先生口中那柄真正的“利刃”——“鬼影子”莫七。他身后三人,同样气息沉凝,皆是手上沾满鲜血、只为金钱卖命的顶尖杀手。
莫七打出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四人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借着风势,轻飘飘翻过高墙,落地时连一片枯叶都未曾惊动。他们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廊柱和假山的阴影,完美地避开了巡夜护卫的视线和灯笼的光晕,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潜行而去。淬毒的短刃、吹管中的毒针,在袖中蓄势待发。只需破窗而入,数息之内,便能结果了那位挑灯夜战的首辅大人。
距离窗户不足十丈!莫七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他手势再变,四人身形暴起,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扇象征着帝国最高行政权力的窗棂!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就在他们脚尖离地,身形暴露在灯笼余光下的刹那——
“噗!噗!噗!噗!”
并非弓弦震动,而是机括弹簧释放的轻微闷响!四支通体乌黑、只有三寸长的精钢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假山孔洞、廊檐阴影、甚至一株老槐树的树冠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四人即将落足的青石板缝隙之中!深入寸许,矢尾犹自嗡嗡震颤!
“有埋伏!” 莫七亡魂皆冒,厉声示警!声音尖锐刺破了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