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章 情势扭转
衙门大堂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压抑。邱万山和他的几个盐商同伴脸色铁青地坐在一侧,眼神阴鸷地盯着走进来的马文远和三个衣衫褴褛的盐民代表,如同在看一群闯入他们领地的乞丐。
马文远无视邱万山杀人的目光,请三位代表坐下,命人奉上清水。他顾不得处理脸上的伤口,直接走到堆积如山的卷宗前,拿起一份盖着鲜红户部大印的公文。
“三位请看,这便是朝廷新颁的《盐引核发章程》。”
马文远声音平稳,指着关键条款,“新章规定,盐引直接核发至实际煎盐的灶户或合法盐场,按灶丁人数、盐田大小定额,杜绝中间商层层盘剥!盐商需凭真金白银向官府购买盐引经营权,按章纳税,不得转卖渔利!”
他又拿出几本厚厚的账册和泛黄的旧契约:“这是邱万山的‘万山盐行’近五年的盐引记录及与部分灶户签订的‘借贷契约’。你们看,他名下持有的盐引,远超朝廷旧制定额数倍!这些多出的盐引从何而来?便是通过贿赂旧吏、虚报灶户名额、甚至伪造契约等手段,从你们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马文远翻到一页,指着一个名字和手印:“张老汉,你认得这个手印吗?这是三年前,你因妻子重病,向邱万山借了五两银子,被迫签下的‘以盐抵债’契约!上面写的什么?‘自愿将名下盐田未来三年产出之盐,尽归邱氏所有,以抵债银’!五两银子,换你一家三年的血汗盐!这是何等的盘剥!”
老灶头张老汉看着那熟悉又屈辱的手印,浑身颤抖,老泪纵横:“是……是他逼我按的!我……我不识字啊!他说是借据……”
“还有你,李二!”
马文远指向那个壮实的中年灶丁,“你名下明明只有三口盐锅,为何在邱万山的账册上,却记录着你有十口锅的盐引?多出的七口锅的盐引哪里去了?盐又去了哪里?钱进了谁的腰包?”
李二瞪大了眼睛,看着账册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又惊又怒:“我……我不知道!我只管煎盐,盐引都是……都是邱老爷派人来收走的……”
那个识字的小盐贩更是拿起一份旧契约,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小字和明显不对等的条款,气得脸色发白:“大人!这契约……这契约是骗人的!上面写的收购价,比市价低了足足三成!还写了什么‘行规损耗’!我们小贩根本拿不到足额的盐!”
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
在知州衙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在一位愿意倾听并拿出证据的官员面前,三个盐民代表终于看清了血淋淋的真相!
他们的愤怒,不再盲目地指向“官府”,而是无比精准地聚焦到了那个端坐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邱万山身上!
“邱万山!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李二猛地站起来,指着邱万山怒吼。
“还我们的血汗钱!还我们的盐引!”小盐贩也红了眼。
邱万山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脸上虚伪的商人面具彻底撕下,露出狰狞的獠牙:“够了!马文远!你好!你好得很!竟敢唆使这些刁民来对付我?!”
他不再看那几个怒目而视的盐民代表,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马文远:“你以为你拿出这些破纸就能扳倒我?我邱万山在海州经营二十年,根深蒂固!上至州衙,下至盐场,哪里没有我的人?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汗毛,明天你这知州的大印就得给我交出来!”
他凑近马文远,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姓马的,识相点!盐引的事,按老规矩办!我邱万山吃肉,少不了你一口汤!州衙上下,自有你的好处!你若执迷不悟,非要断大家的财路……哼,这海州天高皇帝远,新知州水土不服,暴病而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图穷匕见!这是最直接的威胁!邱万山仗着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和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公然威胁朝廷命官!
马文远脸上血痕未干,官袍染血,却站得笔直。他看着邱万山那张因贪婪和威胁而扭曲的脸,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鄙夷和一种近乎悲凉的愤怒。
“邱万山,”马文远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字字千钧,“本官头顶是朝廷的天,脚踏是大夏的地!身穿的是陛下赐予的官袍!为官一任,只知上对得起君恩,下对得起黎民!你之流毒,祸害盐民,动摇国本!今日,莫说你这龌龊威胁,便是刀斧加身,本官也定要将你这海州盐蠹,连根拔起!为这海州的盐民,讨一个公道!送客!”
最后两个字,是对衙役说的,也是对邱万山下的逐客令。
邱万山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指着马文远:
“好!好!姓马的,咱们走着瞧!”他怨毒地瞪了马文远一眼,又扫过那三个怒视他的盐民代表,带着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盐商,拂袖而去,背影充满了不甘和暴戾。
邱万山走了,大堂内只剩下马文远和三位盐民代表。
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反而因邱万山最后的威胁,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马……马大人……”老灶头张老汉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马文远脸上的血痕和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有担忧,更有一种底层百姓面对强权时深深的无力感。
“您……您是个好官……清官……老汉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您这样的官……”
李二和小盐贩也默默点头,眼中的愤怒被浓浓的忧虑取代。他们看清了邱万山的真面目,也见识了新知州的硬气,但他们更清楚邱万山在海州的能量。刚才那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石头,压在他们的心头。
“大人,邱万山他……他说得出做得到……您……您要小心啊……”小盐贩担忧地说。
马文远看着眼前这三个饱经风霜、刚刚经历了一场认知颠覆的底层百姓,心头百感交集。
他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尽管这笑容牵扯着脸上的伤口,显得有些苦涩:“本官没事。你们放心,盐引之事,本官说到做到。你们先回去,安抚好乡亲们,告诉他们真相。三日之内,定有结果。”
他亲自将三位代表送到衙门口。门外,无数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他们。当看到三位代表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人群骚动起来。
“张老爹!李二哥!里面怎么样?马大人怎么说?”人们七嘴八舌地问。
张老汉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乡亲,又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衙门口、官袍染血却身形挺拔的马文远,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马大人……是个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