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章 冲突生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大地微微的震颤!
一面面玄黑色的“夏”字军旗,如同移动的山峦,出现在长街尽头!盔甲鲜明,长矛如林,厚重的盾牌反射着冰冷的阳光!五军都督府调动的海州卫精锐,在师中吉的严令下,终于抵达!他们并未立刻冲击人群,而是迅速展开阵型,弓弩上弦,盾牌前顶,如同钢铁堤坝,将沸腾的“人海”与摇摇欲坠的盐课司衙门隔离开来。
“官兵!官兵来杀人了!”人群中爆发出更惊恐的尖叫,冲击更加疯狂。
“放箭!快放箭射死这些刁民!”躲在衙门内看到援兵到来的邱万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竟不顾身份地尖叫起来。
卫所指挥使按着腰刀,眼神冷峻,他牢记师中吉的军令:
“列阵威慑!分割乱民!驱散胁从!未得令,不得擅杀!但遇持械冲击军阵者……格杀勿论!”
一面是绝望疯狂、被煽动裹挟的盐民潮水;一面是沉默如山、散发着铁血杀气的军阵壁垒。
冲突,就在这海州盐课司衙门前,在这浓烟与嘶吼中,被推向了爆发的临界点!
钢铁军阵与沸腾人海的对峙,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盐民们被官兵的到来彻底刺激,绝望化作疯狂的戾气,冲击更加猛烈。简陋的武器砸在厚重的盾牌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前排的衙役早已被冲散,几个试图阻拦的衙役被推倒在地,瞬间淹没在混乱的人潮中。
“保护知州大人!”
卫所指挥使厉声高喝,盾阵猛地前压,长矛如林般探出缝隙,冰冷的锋刃抵住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盐民。
弓弩手引弦待发,箭头在阳光下闪着致命的寒光。只需指挥使一声令下,此地瞬间便会化作修罗场!
“住手!都住手!”
一声嘶哑却带着决绝力量的怒吼,压过了混乱的喧嚣!
新任知州马文远,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护卫的阻拦,踉跄着冲到了军阵与乱民之间!他头上的官帽不知去向,发髻散乱,脸颊上有一道被飞石擦破的血痕,鲜血顺着下颌流下,染红了半片官袍前襟,显得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股悲壮的硬气!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冰冷的矛尖与绝望的盐民之间!
“父老乡亲!看看我!”
马文远的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是海州知州马文远!朝廷命官!今日,我若死在此处,是我无能!但你们呢?冲击官署,对抗官兵,形同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死了,你们的老父老母、妻儿老小,谁来养?谁给他们活路?!”
他指着身后沉默如山、杀气腾腾的军阵:“官兵在此,非为屠戮!乃为护法!他们手中的刀箭,是对准那些真正害你们无盐可煎、无饭可吃的豺狼!而非对准你们这些被蒙蔽、被利用的苦命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些熟悉又麻木的面孔:“本官上任不足十日!你们可知本官这些天在做什么?本官在查盐引旧账!在查历年盐课亏空!在查是谁层层盘剥,让你们辛苦煎出的盐,换不来糊口的粮!”
他猛地转身,手指狠狠指向躲在衙门内、脸色变幻不定的邱万山:“你们恨官府不发盐引?好!本官今日就告诉你们!盐引,户部新印早已抵达州衙!
迟迟未能发放,就是因为像他邱万山这样的大盐商,勾结旧吏,把持盐引,虚报瞒报,将本应属于你们灶户的盐引份额,暗中侵吞、高价转卖!他们才是断了你们活路的元凶!”
马文远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混乱的现场!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许多盐民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衙门内脸色铁青的邱万山,眼中充满了惊疑和动摇。
他们习惯了被欺压,习惯了将怨恨归于模糊的“官府”,从未想过,真正的毒瘤,可能就在他们身边,披着“盐商老爷”的外衣。
“他在胡说!挑拨离间!”
邱万山气急败坏地尖叫,额头青筋暴跳。
马文远根本不理会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迷茫、或绝望的脸:“乡亲们!你们堵在这里,打砸抢烧,除了让自己背上造反的罪名,除了让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能得到什么?抢到盐?抢到了盐,你们敢卖吗?能卖出活命钱吗?邱万山会放过你们吗?!”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你们肯信本官一次!立刻放下手中之物,停止冲击!推出几位能说话的代表,随本官入衙!本官当着你们的面,打开盐引库房!
将新盐引发放的章程,一条条讲给你们听!将邱万山之流侵吞盐引的证据,一件件摆给你们看!本官承诺,三日之内,让所有符合新章的灶户,拿到你们应得的盐引!若违此诺,本官……自缚请罪,任凭朝廷处置!”
死寂。
长街之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苗噼啪燃烧的声音。盐民们面面相觑,看着挡在刀枪前、满脸是血却眼神坦荡的新知州,再想想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和病榻上的老人,那被绝望和煽动点燃的疯狂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开始动摇、熄灭。
“马……马大人……”那个先前嘶喊的老灶头,颤抖着声音,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马文远,“您……您说的,当真?”
“千真万确!”马文远斩钉截铁,“本官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沉默持续了数个呼吸,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好!我们信马大人一次!”老灶头猛地将手中的耙子扔在地上,“乡亲们,放下东西!让出道路!让马大人说话!”
“对!让马大人说话!”人群中开始有人响应。扁担、铁锹被扔下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仍有疑虑和愤怒的目光,但冲击的狂潮,终于在马文远以命相搏的硬气和掷地有声的承诺下,暂时平息下来。
最终,在盐民的推举和老灶头的带领下,三名代表——老灶头、一个相对壮实的中年灶丁、一个识得几个字的小盐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马文远,在卫所官兵警惕的注视下,走进了摇摇欲坠的盐课司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