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章 慈宁画策
大夏,皇城内。
慈宁宫深处,厚重的金丝楠木门扉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殿内,九盏鎏金仙鹤衔芝宫灯吐着昏黄的光晕,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将重重帷幔的阴影拉得更长、更扭曲,如同蛰伏的鬼魅。
馥郁的龙涎与檀香在暖炉中袅袅升腾,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从地砖缝隙、从雕梁画栋间丝丝缕缕渗出的陈腐与阴冷气息。
那是权力深处积年的算计与血腥,早已浸透了每一寸金碧辉煌。
凤榻之上,当朝太后斜倚着明黄锦缎引枕。她保养得宜的手捻动着一串油润的沉香佛珠,指尖的动作缓慢而规律,仿佛真在虔诚礼佛。
然而,那双微阖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偶尔转动,泄出的绝非慈悲,而是千年寒潭般的冰冷与算计。
沉香的烟气在她面前缭绕,模糊了她脸上那层厚重的脂粉,更显得那抿紧的唇角透着一股刻薄与威严。
晋王垂手侍立在丹墀之下,一身亲王常服也掩不住他此刻的焦躁。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惯常的雍容早已被焦虑和阴狠取代,如同被逼到墙角的困兽,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
“母后!”
他终于按捺不住,声音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不能再等了!宗天行这厮,简直是…是插翅的猛虎,出渊的孽龙!”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西行!他这一去西行之前,焚尽东鱼岛那些坚逾精铁的龟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脊梁骨,立下的是泼天的军功!朝野震动,军中那些丘八看他的眼神都冒绿光!这还没完!”
晋王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荡平幽篁阁!那可是两百年的机关堡垒,墨铁梅那老狐狸经营得铁桶一般!宗天行呢?单枪匹马杀进去,硬生生把墨家夫妇和儿子逼得死的死,逃的逃!还夺回了龙脉玉玺!生擒了湿婆梵音教的红衣妖人!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如今他的声望,又盖过了当年平定吕曦赫之乱!直逼开国武勋!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传唱的都是他宗天行的威名!更可恨的是…”
晋王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怨毒,“儿臣收到密报,他在锦官城,与那李家…李家!一个商贾之女!竟然正式定亲了!六礼俱全,金锞为聘!他这是要做什么?结纳地方豪强,稳固根基!其心、其心叵测啊母后!”
晋王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死死盯着凤榻上那道模糊的身影:
“母后!若待他携玉玺、押妖人,风风光光凯旋回京!将玉玺往御前一献,将那红衣妖人往刑部大牢一丢…您想想!满朝文武会如何?皇兄…皇兄又会如何?到那时,这朝堂之上,还有我们母子立足之地吗?他宗天行一句话,怕就能定人生死!这大夏的江山…怕都要改姓宗了!”
“够了!”
太后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暴射,如同淬毒的银针,狠狠刺向晋王。
她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串价值连城的沉香佛珠,在她手中仿佛成了压抑怒火的工具。
“哀家…知道!”
太后的声音干涩冰冷,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琉璃。
“宗天行…此人,岂止是猛虎孽龙?他是悬在哀家和你头顶的…一柄利剑!武功深不可测,心性更是狠辣决绝,动辄灭门绝户!天枢院在他手中,早已不是监察百官的衙门,而是他豢养爪牙、铲除异己的修罗场!皇帝…”
提到皇帝,太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怨怼与不甘,“对他愈发倚重,言听计从…早已视哀家这个母后…如无物了!”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味道也变得异常刺鼻。
晋王仿佛被母亲的怨气点燃,眼中凶光更盛:“正是!母后明鉴!此獠不除,我们永无宁日!儿臣…儿臣已寻到破局之刃!”
“哦?”太后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名为兴趣的火苗,“何刃?”
“天枢院右护法——褚朝新!”
晋王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阴冷。
“褚朝新?”
太后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那个…被张经那黄口小儿压在头上,又被宗天行打发去东南,与李义庭那莽夫为伍的褚朝新?”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与怀疑,“此人墙头草一根,哀家记得当年他便首鼠两端。他肯真心投效?不怕被宗天行察觉,死无葬身之地?”
“母后!”
晋王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自信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的精明,“重利之下,岂有完卵?褚朝新此人表面硬扎,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之徒!张经是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是宗天行心腹,又年轻力壮,便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代掌院主大权!
褚朝新先前在皇城司经营多年,资历深厚,却被一个毛头小子骑在脖子上,他心中早已恨毒!此其一!”
晋王伸出两根手指:“其二!宗天行待他如何?名为重用,派他去东南‘协助’李义庭管理那肥得流油的市舶贸易!可实际上呢?李义庭是什么人?乃宗天行家仆也,眼里只有军功和银子!
褚朝新在他手下,处处受制,油水捞不到多少,反而要替那莽夫擦屁股背黑锅!名为‘协助’,实为流放!是宗天行嫌他在帝京碍眼,一脚踢开!褚朝新心中积怨,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儿臣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晋王眼中精光闪烁,如同贪婪的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希望,“儿臣派心腹暗中接触,许以重诺!事成之后,保他一个实打实的福州知座!那可是掌控东南海贸咽喉、油水泼天的肥缺!更暗示…”
晋王的声音更低,带着蛊惑,“待宗天行倒台,天枢院必然大洗牌!届时,凭他的资历和功劳,取张经那小儿而代之,执掌天枢院…也并非不可能!”
太后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
“好!好一个‘重利之下,岂有完卵’!此乃插入宗天行心腹的一柄利刃!有他在天枢院内部为内应,宗天行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甚至他何时回京,走哪条路,押送何人何物…对我们而言,便不再是秘密!知己知彼,方能…一击毙命!”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母后英明!”晋王精神大振,仿佛已看到宗天行倒台,“儿臣已拟定连环杀招!只待宗天行回京,便是他授首之时!”
“讲!”太后指尖的佛珠再次缓缓捻动,仿佛在默数着宗天行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