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章 重新落子
天枢院,观星楼。
顶层密室,烛火通明。巨大的大夏西陲舆图铺满了整张紫檀木案,山川河流、关隘城寨纤毫毕现。
宗天行负手立于图前,紫金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后,张经、辛破宁、李剑等心腹肃立。
“霍炎武,枭雄心性,志在必得,然黄泉眼一役,真玺被神秘人截胡,其无功而返,必然引为奇耻大辱,暗中追查从未停止。”
宗天行的指尖划过舆图上会宁国的位置,声音沉凝,
“瀚漠岳惊风,看似豪迈,实则心细如发,其得假盒,亦是疑点重重。然此二人,皆非最后得利者。”
他的指尖缓缓西移,落在一片标注着连绵起伏山脉、名为“铁云山脉”的区域,最终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墨点——“幽篁府”。
“墨铁梅…”宗天行低语,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密室内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前年,他身负皇命,在大夏西部平定吕曦赫之乱,墨铁梅和龙玉婵突然从海外归来,必有缘固。
“幽篁府前任掌门,与其夫人‘素手观音’龙玉婵,四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一手‘九幽玄铁剑法’与‘素心针’独步武林。二十年前突然归隐海外,幽篁府墨家也随之封闭山门,不问世事。大有问题。”
辛破宁接口道:
“院主明鉴。隐卫司密档记载,墨铁梅夫妇归隐前,曾与霍炎武有过一次不为人知的秘会,地点就在西陲边境鬼哭峡。”
他顿了顿,取出一份陈旧卷宗,“根据当年鬼哭峡附近一名樵夫的零星口供,那夜曾见双骑踏月,自峡中飞驰而出,其中一人背负长条铁匣,形制…与描述中的玄铁外盒极为相似!而双骑去向,正是铁云山脉深处!”
“幽篁府地处铁云山脉腹地,地势险绝,易守难攻。墨铁梅夫妇归隐后,幽篁府虽沉寂,然其底蕴犹在。若说当世有谁能在霍炎武、唐天威等一众枭雄环伺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夺走真玺…此二人嫌疑最重!”李剑沉声道。
宗天行沉默。幽篁府…墨铁梅…龙玉婵…这些名字背后隐藏的力量与秘密,绝不亚于无双殿黄泉眼。
西行查玺,无异于闯龙潭虎穴。然而,皇帝的态度,太后的算计,晋王的推波助澜,太子的恐惧…这一切都汇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将他推向远离朝堂核心的西陲。
这一去,天枢院权柄旁落,再归来时,这朝堂格局,怕早已天翻地覆。
“备车,去丞相府。”
宗天行转身,声音不容置疑。
丞相府,听松阁。
窗外寒风渐起,吹动着庭院中几竿枯竹,发出沙沙声响。
暖阁内,炉火正旺,茶香袅袅。丞相廖承远一身素袍,亲自为来访的宗天行、参知政事赵天宠、大将军师中吉斟茶。
四人围炉而坐,气氛却无半分暖意。
宗天行将西行之事及朝中暗涌直言相告。
赵天宠怒形于色:“荒谬!海疆初定,百废待兴,四百万两盈余如何善用,正需天行运筹!此时将你调离中枢,远赴西陲查那虚无缥缈的玉玺,分明是晋王与太后的调虎离山、釜底抽薪之计!太子…唉!”他痛心疾首,未尽之言不言自明。
师中吉须发戟张,虎目含威:
“陛下难道看不出?这是要自断臂膀!天行若去,朝中主战脊梁顿失,主和之声必然甚嚣尘上!晋王若入主政事堂,会宁之狼必趁虚而入!”
廖承远静静听着,手中白瓷茶杯温润,映着他清癯而深邃的面容。待二人激愤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如重锤敲在人心:
“天宠、中吉,稍安勿躁。陛下…岂能不知?”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四百万两白银,是金山,亦是祸源。它让陛下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图景,也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权柄制衡的必要。”
他轻轻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
“老夫侍奉三朝,深知帝王心术。扶新人,抑旧臣,防坐大,此乃亘古不变之理。我等虽有从龙之功,然天行功高震主,虽无私心,然其权柄已令陛下…寝食难安了。东南大胜,声望如日中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到鸟尽弓藏,杯酒释兵权吗?”
阁内一片死寂,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赵天宠与师中吉脸色剧变,如遭雷击。宗天行紫金面具下,眸光微闪,并无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静默。廖承远之言,不过是将那层残酷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廖承远继续道:“晋王…不过是陛下用来制衡的一枚棋子,亦是太后搅动风云的抓手。陛下允其入政事堂,授参政之职,看似重用,实则是将其置于风口浪尖,烈火烹油。以晋王之能…呵,主和?他怕是连会宁人的圈套都看不破,迟早自取其祸!”
他看向宗天行,眼神复杂,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政治家的冷酷:
“天行,你西行,也是转机。幽篁府若真与玉玺有关,此去未必无功。远离朝堂漩涡,或能看得更清。至于天枢院…”
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张经,
“张经沉稳干练,跟随你多年,深谙院务,可代掌院事,暂维局面。有他在,天枢院的根,乱不了。”
最后,廖承远的目光落在赵天宠身上,带着托付重任的凝重:
“天宠,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待天行西行旨意下达,老夫便会上表乞骸骨。这丞相之位…非你莫属。望你秉持公心,匡扶朝纲。”
赵天宠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涌起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沉痛,更有沉甸甸的责任。他起身,对着廖承远深深一揖:“恩相…天宠…定不负所托!”
圣旨终究还是颁下了。
措辞堂皇,嘉奖宗天行东南之功,忧心国运,特命其总督西陲诸军事宜,彻查龙脉玉玺下落,以安社稷。加太子少保衔,以龙纹佩,许便宜行事。
旨意一出,朝堂哗然。
晋王如愿以偿,顶替赵天宠留下的空缺,晋位参知政事,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廖承远,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丞相,也如其所言,在宗天行接旨后的第三日,便以“年老体衰,难荷重任”为由,恳切上表,告老还乡。
皇帝再三挽留后,“勉为其难”地准其所请,赐金还乡。赵天宠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接过了象征百官之首的相印。
离京那日,天降大雪。
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百官相送。只有寥寥数骑,静候在风雪之中。
宗天行一身玄青劲装,外罩墨色大氅,紫金面具遮掩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地回望那巍峨却冰冷的帝京城门。他身后,是三名同样气息沉凝、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左侧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月白锦袍,身负一柄古朴连鞘长剑,面容俊朗,眉宇间英气勃勃,眼神清澈却隐含锐利,正是天剑宗少主——白瑾瑜,他已与漕帮龙姝成婚。白无瑕让其随行,既为历练,亦是守护,更是天剑宗与宗天行牢不可破同盟的象征。
右侧则是一位沉默如山的十八九岁青年,蓝天蔚。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深处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沧桑。
他是蓝山玉之子!受其托付,宗天行便将这遗孤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最后一人,紧跟在宗天行马侧,身形精悍,正是秘勤司指挥使赵武。
张经带着几名天枢院核心属官,冒雪前来送行。他对着宗天行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院主保重!天枢院有属下在,必竭尽全力,守住院主心血!静候院主早日凯旋!”
宗天行微微颔首,目光在张经脸上停留一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张经,朝堂风云诡谲,慎之又慎。天枢院,交给你了。”
“属下明白!”
张经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驾!”
宗天行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神骏的乌云踏雪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腾,踏碎琼玉,率先冲入茫茫风雪之中。
白瑾瑜、蓝天蔚、赵武三人紧随其后。四骑如墨,在无垠的雪白大地上,拖曳出几道决绝而孤寂的轨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