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章 廷争惊雷
大夏金銮殿。
九龙金漆宝座上,大夏皇帝看着宗天行呈上的东南海战大捷奏报,龙颜大悦:
“好!靖海将军李义庭,不负朕望!破浪神威,焚毁东鱼龟船五十艘!大涨我大夏国威!宗卿运筹帷幄,居功至伟!当重赏!”
然而,皇帝的喜悦尚未传遍朝堂,一个苍老却带着忧国忧民腔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陛下!臣有本奏!”
在晋王暗助下新任礼部尚书周文渊,须发皆白,颤巍巍出班,手持玉笏。
“李将军此战虽胜,然杀伐过重!焚船五十,杀伤无算,恐已激起东鱼举国死志!况东南战事迁延,耗费钱粮过万!今东鱼国主已有‘恭顺’国书在前,虽被李将军拒之,然其意可见。
臣以为,当见好就收!速派能臣干吏,与东鱼议和,罢兵止戈,以安海疆,以恤民力!此乃仁君之道,圣德之举啊!”
“周大人此言差矣!”
周文渊话音刚落,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便将其打断。参知政事赵天宠,紫袍玉带,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电,踏前一步,声震殿宇:
“东鱼小国,豺狼心性!其所谓‘恭顺’,不过诈降缓兵之计!前日无视我国书即是明证。黑岩屿之战,若非李将军识破奸谋,雷霆反击,此刻被焚的便是我大夏商船渔村!除恶务尽!此时收兵,无异纵虎归山,待其舔舐伤口,新船下水,必卷土重来,遗祸无穷!”
他目光扫过面色不豫的周文渊及一众主和派大臣,最终落在御座之上,语气沉凝恳切:
“陛下!东南海疆之患,非癣疥之疾,乃心腹大患!靖海军初战告捷,正当一鼓作气,犁庭扫穴!宗院主早有明断:肃清海路,永绝后患!臣附议!请陛下明旨,令李义庭乘胜进兵,彻底荡平东鱼水师,迫其签城下之盟,永不敢再犯!”
“臣附议赵参政之言!”
大将军师中吉,一身戎装,虎步出班,声若洪钟。这位沙场宿将虽不再亲临战阵,然其威势犹存: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然当用之时,则需雷霆万钧,一击毙敌!东鱼反复无常,蛇鼠两端,唯有将其水师彻底打残,方能换来真正太平!些许钱粮损耗,比起海疆永靖、商路畅通之利,何足道哉!请陛下圣裁!”
宗天行立于师中吉之后,玄青官袍衬得脸色依旧苍白,然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紫金面具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赵天宠与师中吉之言,句句道破东鱼本质,更与他的战略判断完全一致。这份无声的支持,比千言万语更有分量。
皇帝脸上的喜色渐渐收敛,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陷入沉思。主和派“仁政恤民”的呼声,主战派“除恶务尽”的呐喊,在殿内激烈碰撞。
“好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海疆之事,关乎国本,确需慎重。李义庭与宗卿之议,朕已知悉。然周卿所虑民力国用,亦非虚言。此事…容后再议。”
他目光转向另一侧,似乎想转移这沉重的话题:
“福州知府刘世荣贪墨军饷、勾结海匪一案,证据确凿。念其多年为官,亦有微劳,太后仁慈,言其年迈昏聩,受人蒙蔽,着贬为庶民,遣返原籍,永不录用。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谁都明白,这是太后在保刘世荣性命!贬为庶民?如此重罪,岂能如此轻纵?!
“陛下!”
一直沉默立于文班之首的丞相廖承远,此刻缓缓出列。他年逾六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温润却深邃如海。
他并未直接反驳皇帝,而是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
“太后仁慈,泽被苍生,臣等感佩。然,老臣有一惑,斗胆请陛下与太后明示:
福州海防,关系东南百万黎庶身家性命。刘世荣身为知府,不思整饬武备,保境安民,反贪墨军饷以自肥,资海匪以害民!致使海防空虚,贼寇横行,渔民流离,商旅裹足!此等行径,非‘年迈昏聩’可掩,实乃丧心病狂,祸国殃民!”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回御座,语气陡然转沉:
“若因一人之私情,而枉顾东南万千枯骨冤魂,寒了浴血奋战将士之心,更置国法纲常于何地?此例一开,天下贪墨渎职之辈,岂不皆存侥幸之心?则我大夏吏治,危矣!海疆之宁,危矣!老臣恳请陛下,念及沿海百姓血泪,三思而行!”
廖承远一番话,引经据典,情理并重,将“太后仁慈”悄然置于“国法”与“万民”的对立面,却又不着痕迹。
殿内落针可闻,主和派如周文渊等人,皆低头不敢再言。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凝重。
“丞相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有理。”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邃,“刘世荣之罪,确非寻常。然其案情复杂,或另有隐情牵连…这样吧,过几日,朕亲去东宫,问问太子的看法。太子年虽少,然天资聪颖,或能另辟蹊径。此事,暂且押后。”
将皮球踢给年仅十三岁的太子?群臣愕然。赵天宠、师中吉眉头紧锁。宗天行紫金面具下的眼眸,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皇帝在犹豫,在权衡,更是将太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夜色如墨,笼罩着京城一座不起眼的僻静宅院。
这里是兵部前尚书、因科场舞弊案被贬为闲职散官的刘三多蜗居之所。院内枯枝败叶,一片萧索,如同其主人的心境。
昏暗的油灯下,刘三多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捧着冷茶的手微微颤抖。
他对面,坐着白日里还在月华楼谈笑风生的钱师爷。此刻的钱师爷,脸上再无半分谄媚,只有冰冷的威胁。
“刘大人,”
钱师爷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耳中,“令郎在福州私盐案中的那点‘小把戏’,还有您当年在兵部经手北疆军械‘损耗’的账册…刘知府念在同宗之谊,一直替您压着。可如今,刘知府自身难保了!”
刘三多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碎瓷四溅。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你…你们想怎样?”
“很简单!”
钱师爷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刘三多面前,“陛下要问太子对刘知府案的意见!太子年幼,其看法必受身边近侍影响。只需你…亲笔写下这份证词!证明去岁秋闱,太子殿下曾于东宫书房,私下向你透露过策论考题范围!虽未明言题目,然已属泄题之嫌!
有这份东西在,太子殿下为避嫌,为自保,在陛下询问时,还敢说要‘严惩’刘知府吗?他只能求情!只要太子开口求情,刘知府便有生机!你刘三多一家,也才能平安!”
“构、构陷储君?!”
刘三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眼中充满恐惧,“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你们疯了!”
“诛九族?”
钱师爷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捡起一块碎瓷把玩,
“不写,福州私盐案、北疆军械案立刻就会捅到天听!证据确凿!你刘三多就不止是丢官了,是立刻抄家问斩!你的妻儿老小,都得陪你上法场!写了,不过是太子身边‘近侍’妄揣上意,太子年幼失察的小过,陛下难道还能因此废储?最多申斥一番!刘知府活了,你全家也活了!这笔账,刘大人不会算?”
油灯的火苗在刘三多绝望的瞳孔中疯狂跳动,映照着他脸上剧烈挣扎的扭曲。
一边是构陷储君、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边是全家性命被攥在他人手中的绞索。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最终,那根名为“家人性命”的稻草,压垮了他最后的脊梁。
他颓然坐倒,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张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