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章 卧薪尝胆
大夏京城,天枢院深处。
药香氤氲,驱不散石室中沉淀的阴寒与血腥气。
宗天行盘膝于寒玉榻上,赤裸的上身新伤叠着旧创,尤以左肩那一片灰黑死气的冻伤和右腕焦黑的灼痕最为刺目。
玄阴真气与纯阳内息如同两条蛰伏的蛟龙,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缓缓游走、交融,每一次运转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一点点磨去侵入骨髓的“黄泉引”死气与“赤练砂”火毒。
紫金面具搁在一旁,映着跳动的烛火,冰冷而沉默。
面具下那张年轻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眉宇间却凝着一股磐石般的沉静。无双殿黄泉眼的生死搏杀,凌霄阁寒狱的穿骨之痛,非但未能摧折其志,反似千锤百炼,将那份深潭般的沉凝淬炼得愈发内敛,锋芒暗藏。
门外传来轻叩,王锋的声音带着未愈的虚弱,却依旧清晰:“院主,辛破宁大人求见。”
“进。”
宗天行声音透过石壁,平稳无波。
辛破宁推门而入,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袍,气息沉凝。他目光扫过宗天行身上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旋即垂首,将一叠卷宗奉上:
“院主,福州八百里加急。知府刘世荣贪墨军饷、勾结海匪案,因前番龙脉玉玺风波及院主养伤,暂时搁置。涉案人员虽已下狱,然其背后牵扯甚广,主犯刘世荣咬死不认关键罪证,结案受阻。
更棘手者,东鱼国龟船借机在福州外海活动愈发猖獗,劫掠商船,袭扰渔民,气焰嚣张。沿海卫所数次出击,皆因船小力弱,被其龟船铁甲所阻,无功而返,士气低落。”
宗天行并未翻看卷宗,指尖在冰冷的寒玉榻沿轻轻划过。
福州、东鱼、龟船、梅犹内在落日城驿馆前那怨毒的咆哮、那双如同深海漩涡般贪婪记录的眼睛,瞬间浮现脑海。
“东鱼?”
他低语,声音如同冰屑摩擦,“趁我大夏西顾、朝局震荡之际,伸出爪牙了。梅犹内带回去的眼,看来已化作他们撕咬的利齿。”
辛破宁沉声道:
“正是!据隐卫司密报,东鱼国主宗田义雄近月来频频检阅水师,其‘海蛇营’精锐调动频繁,龟船舰队规模较往年膨胀近倍。沿海州县,人心惶惶。”
宗天行缓缓闭上眼,体内阴阳二气加速流转,将一缕顽固的阴寒死气逼出指尖,化作一丝肉眼可见的黑烟消散。再睁眼时,眸中寒芒如电。
“此案拖延不得。贪墨军饷,动摇海防根本;勾结海匪,资敌以刃。刘世荣不开口,那就撬开他背后之人的嘴!传令天枢院,启动‘潜蛟’,深挖福州官场及沿海驻军,凡与刘世荣、东鱼有勾连者,无论牵扯多深,一查到底,铁证锁定!”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至于东鱼龟船…”
他略一停顿,脑海中掠过靖海将军宋怜玉那坚毅如礁石的面容,以及那支由他一手擘画、初具锋芒的“破浪”水师。
“癣疥之疾,当用猛药。龟船倚仗者,不过铁甲坚固、撞角犀利,于近海逞凶。我‘破浪’新舰,龙骨坚韧,炮火犀利,正缺此等磨刀之石!
我当奏请陛下,着靖海将军李义庭总督东南水师事,以‘破浪’五舰为主力,辅以福船、鹰船,择日誓师,肃清海路!
目标——摧毁东鱼龟船主力,断其一臂!此战,需打出大夏海疆三十年太平!”
“是!”
辛破宁精神一振,抱拳领命,眼中燃起战意。院主虽重伤未愈,然其眼光韬略、杀伐决断,依旧如利剑出鞘,直指要害。
269章 东鱼野望
东鱼国,海津城,观涛阁。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浪涛的轰鸣涌入高阁,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狂热与野心。
东鱼国主宗田义雄,身着绣有狰狞八岐大蛇的玄黑衮服,踞坐于一张由整块深海沉银木雕琢的王座之上。他面容精瘦,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间精光闪烁,如同盘踞暗礁、窥伺猎物的海蛇。
阶下,特使梅犹内黝黑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已不复当日在落日城驿馆前的狼狈。
他正唾沫横飞,双手比划,将一份厚达寸余、以坚韧鲛绡纸装订的册子呈上。
“陛下!臣幸不辱命!银西落日城天陨演武场六千群雄争锋,尽在此《百技观澜录》中!”
梅犹内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乃臣与麾下‘十目使’以炭笔速写,辅以密语详注,呕心沥血所成!瀚漠风雷堂木震天的‘惊雷破’枪法,其聚力于一点、爆发如雷霆的奥义,已析出七分;会宁霍炎武的‘烈日焚心掌’,其焚经灼脉的火毒内劲运行轨迹,亦窥得脉络;凌霄阁‘清风徐来’身法的借力卸力之巧,无双殿‘隔山打牛’的劲力穿透之法,乃至大夏宗天行那诡异莫测、疑似触及‘坐忘太虚’之境的玄奥气劲…虽只鳞片爪,然皆是无价瑰宝!”
他翻开册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炭笔素描和蝌蚪般的东鱼密文,眼中闪烁着如同海盗发现藏宝图般的贪婪光芒:
“陛下!此非单纯武技记录,乃天下武学精粹之熔炉!我东鱼武士,体魄坚韧,意志如铁,所缺者,正是这等高深莫测的运劲法门与奇诡战技!
若以我东鱼‘分水诀’为根基,取其精华,融会贯通…假以时日,我‘海蛇营’勇士,必能脱胎换骨!届时,陆上或不敢言必胜诸强,然在这七海之上,配合我无敌龟船…”
梅犹内猛地攥紧拳头,发出骨节爆响:
“我东鱼男儿,当为海上霸主!大夏那所谓的‘破浪’,不过是几块新造的木板!宋怜玉?哼,迟早让他葬身鱼腹!落日城之辱,臣定要他大夏十倍偿还!”
宗田义雄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百技观澜录》粗糙的封面,细长的眼中精光暴涨,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鱼。
落日城那场惊天爆炸与修罗血狱,六千英豪,只二百人生还,这非但未让他恐惧,反似一剂猛药,点燃了他骨子里的赌性与野心。
银西内乱,大夏天枢院主重伤蛰伏,霍炎武、岳惊风等强敌各有损伤…此乃天赐良机!
“好!梅卿立此奇功,当居首功!”
宗田义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传令‘海渊院’(东鱼武学研习机构),集中所有智者武士,全力参研此《观澜录》!取其神髓,去其糟粕,创我东鱼独有之‘海武战道’!所需资源,倾国之力供应!”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大夏东南沿海的大片蓝色区域:
“陆上争雄,非我所长。然这万里海疆…当为我东鱼囊中之物!大夏?哼,疲于西顾,海防空虚,正是我磨砺新刃、攫取资粮的猎场!命令龟船各部,加大袭扰力度,劫其商路,耗其国力!待我‘海武战道’大成,新式龟船列装…”
话音未落!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观涛阁内的狂热。一名浑身湿透、甲胄残破的东鱼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入殿内,扑倒在地,嘶声力竭:
“陛下!祸事了!大…大夏新任靖海将军李义庭!亲率舰队突袭我‘黑岩屿’锚地!五艘‘破浪’巨舰为主,喷吐烈焰雷霆!辅以数十鹰船快艇,狼群般撕咬!我…我龟船第三、第七编队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已有…已有不下十艘龟船被其炮火轰穿铁甲,焚毁沉没!
李义庭挂出‘肃清海路,讨还血债’旗号,攻势猛烈,请陛下速发援兵啊!”
“什么?!”
“李义庭?!”
“破浪舰?!”
殿内瞬间死寂!方才还沉浸在“海武战道”美梦中的狂热,如同被一盆冰海寒水当头浇下!梅犹内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尽,化为惊骇的惨白。宗田义雄抚在海图上的手猛地一颤,细长的眼睛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
太快了!大夏的反击,竟如此迅猛狠辣!直指他龟船屯驻的要害!
宗田义雄胸膛剧烈起伏,暴怒与惊疑交织。
落日城的情报显示宗天行重伤垂死,大夏内部因银西之变及宗天行被囚凌霄阁而暗流汹涌…这李义庭,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底气?!
“陛下!”
一名白发老臣颤巍巍出列,
“大夏雷霆反击,其势汹汹!那‘破浪’巨舰炮火之利,远超预估!黑岩屿恐难久守!为今之计…不若…不若暂避锋芒?或可…遣使求和,虚与委蛇,待我‘海武战道’…”
“求和?”
宗田义雄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被激怒的八岐海蛇,“向那宋怜玉的继任者李义庭求和?休想!落日城之辱未雪,龟船将士血染碧波之仇未报!此刻示弱,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我东鱼无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细长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狡诈的光芒:
“不过…老相国所言‘虚与委蛇’,倒不失为一策。”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
“宗天行既已回国,大夏朝中必有主战之声。然其重伤未愈,朝局未稳…李义庭此番悍然出击,是奉旨而行?还是其个人急于立功?”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波涛汹涌的大海,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传旨黑岩屿守将:收缩防线,依托岛礁,全力缠住李义庭舰队!同时…立刻派遣快船,持我亲笔国书,前往李义庭军中!”
“国书内容:”宗田义雄一字一顿,字字淬毒,
“东鱼国主宗田义雄,惊闻上国雷霆之怒,惶恐无地。皆因下国不肖官员勾结海匪,劫掠商船,触犯天威,罪该万死!此等行径,绝非本王本意!今愿缚送首恶,赔偿所有损失,并承诺永不再犯!乞望上国念在下国恭顺之心,罢兵息战,重开海路!为表诚意,愿即刻撤走黑岩屿所有龟船,并献上海图一份…”
“陛下!此乃缓兵之计?”
梅犹内反应过来。
“不错!”宗田义雄狞笑,
“李义庭若年轻气盛,急于建功,或会中计暂缓攻势。若其奉旨而来,大夏朝廷见我等‘恭顺乞降’,内部主和之声必起!宗天行重伤,其话语权几何尚未可知!只要拖延半月…不,十日!待我‘鬼藻湾’(秘密船坞)新造的三艘‘覆海’级巨龟船下水,配合‘海渊院’根据《观澜录》改进的‘涡流突刺’战法…哼!
届时,我要让李义庭的‘破浪’,变成他大夏海军的殉葬品!这封国书,就是麻痹大夏的毒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