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章
当那轮仿佛被银西荒漠无尽黄沙炙烤得格外硕大、格外炽烈的朝阳,堪堪出于东方天际线,将整座落日城涂抹成一片壮烈而悲怆的金红时,位于城西的无双殿禁地——“天陨演武场”,已然化作一片沸腾的人海之洋。
六千余人!
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身影,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这座由远古天外陨石撞击形成的巨大环形洼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尘土味、兵刃的铁腥味,以及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狂热与贪婪混合的气息。人声鼎沸,喧嚣直冲云霄,汇成一股足以撼动天穹的沉闷洪流。
演武场依托天然陨坑而建,四周是陡峭的、由赤褐色巨岩开凿出的阶梯状看台,此刻早已座无虚席。更外围的山坡、巨石顶端,也攀附着无数前来看热闹的江湖散客、小门派弟子,他们伸长了脖子,如同沙漠中渴求水源的鬣狗,贪婪地注视着坑底的中心。
那里,便是今日绝对的主角!
一根通体乌沉、粗逾合抱的百尺精铁长竿,如同擎天之柱般,巍然矗立在陨坑最中心!竿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狰狞的狼牙倒刺与便于攀附的环状凸起,在朝晖下泛着冰冷残酷的金属光泽。
竿顶,是一个丈许见方、同样由玄铁铸就的平台,平台之上,一个通体黝黑、布满繁复银西古纹的方形铁盒,正静静地沐浴在晨光之中!那便是承载着“龙脉玉玺”的玄铁外盒!
它如同拥有魔力,牢牢吸附着全场六千余道炽热的目光,牵引着无数颗因欲望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围绕着这根夺命之竿,方圆百丈的空地被清理出来,铺上了细密的黄沙,这便是今日的“夺命擂台”——登竿者,生死各安天命!
看台中央,黄罗伞盖之下,端坐西国夏国主。四处禁卫森严。他强打精神,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酒色之气却难以掩饰。
他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目光不时瞥向看台上的唐天威,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太后并未亲临,但她的影响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王室区域。
看台最高处,视野最佳的主宾席上,无双殿主唐天威端坐于一张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上。他今日未着紫袍,而是一身玄黑劲装,外罩绣有狰狞金蝎图腾的暗金色大氅,额间那道闪电银纹在落日下熠熠生辉,更添几分冷酷威严。
他的上首,是银西国玉的王座。但他明确得知,银国西主在宣布夺玺开始后就会回宫。此座形同虚设。他的两侧,肃立着八名身披玄铁重甲、面覆狼头面罩的铁鹞卫统领,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煞气。
紧邻唐天威左侧的,宗天行端坐于一张宽大的赤岩座椅上,玄青劲装外罩同色薄氅,脸戴紫金面具。王锋按刀侍立其身后。白无瑕与柳随风则分坐宗天行左右稍下的位置。
紧邻大夏席位左侧的,才是代表会宁国的霍炎武。他依旧一身赤金镶边的玄黑长袍,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悠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大戏。
只有偶尔掠过竿顶玄铁盒的目光,才泄露出其深藏的志在必得。赵寒川与钱静波两位长老侍立其后,气息沉凝。
而在唐天威正对面,则是金城郡王唐天武,他在四大统领侍卫下,气定神闲,似乎这夺玺与他无关。
在他的下首,凌霄阁阁主楚梦泽端坐于一片素白区域,位置正好与宗天行所在的大夏席位斜向相对。莲花峰主端木清莲、见性峰主司马明心分列左右。
楚梦泽神色凝重,目光不时在宗天行那副冰冷的面具与竿顶铁盒之间逡巡,带着复杂的忧虑与决绝。
副阁主欧阳云逸则坐于楚梦泽侧后方,眼神阴鸷如毒蛇,毫不掩饰地死死盯着宗天行,嘴角噙着一丝怨毒的冷笑。
瀚漠风雷堂岳惊风带着木震天、金兑壁,占据了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位置略低于主宾席,但视角极佳。
东鱼国特使梅犹内带着他那十名手腕缠着绷带的武士,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黝黑的脸上再无前几日的嚣张,显得有些沉默,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海漩涡,贪婪地记录着场内的一切。
在演武场边缘几处制高点的阴影里,一队队身着玄甲、甲胄上烙着金蝎纹饰的精锐骑兵,如同幽灵般悄然布防。
为首者,正是金城郡王唐天武的心腹统领。他目光冰冷,死死盯着下方喧闹的人群,尤其是竿顶那个铁盒,以及主宾席上唐天威的身影。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雕刻着金蝎的黑色令牌,只待信号发出。三大剑客姚中行、雪鸿飞、李恒圆,如同三柄藏于匣中的利剑,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位置,但他们的气息却如同即将出鞘的锋芒,引而不发。
人群中,更是不乏成名已久的江湖豪客:有须发皆张、手持巨斧的漠北狂刀;有身姿曼妙、纱巾蒙面的西域毒姬;有背负奇门兵器、眼神狡黠的独行大盗;更有众多小门派的掌门长老,带着门下精锐弟子,试图在这场惊天盛宴中分一杯羹,或至少扬名立万。
各种方言俚语的呼喊、兵刃无意碰撞的铿锵、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议论,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陨坑中回荡、碰撞、发酵。
“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陡然从演武场边缘最高的石台上炸响!鼓声雄浑苍凉,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全场骤然一静!
六千余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面需要四人合抱的巨大兽皮战鼓。一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如岩石的铁鹞卫力士,正高举着裹着赤铜的鼓槌。
“咚——!咚——!咚——!”
三声震天动地的鼓响,如同宣告着盛宴的开启!
鼓声余韵未消,主宾席上,唐天威缓缓站起。他没有使用任何扩音器物,但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银西国无双殿主,唐天威!”
声浪如同实质,在寂静的演武场上空滚过。
“龙脉玉玺,关乎气运,非德能者不可居之!今置于百尺竿顶玄铁盒内!凡自认有能者,无论出身国别,皆可下场,登此百尺竿!生死各安天命!先登顶取盒者,盒中之物,归其所有!下面,有请我主宣布夺玺大会开始!”
银西国主缓缓起身,大声宣布:
“天命自择,强者为尊!时辰已至,夺玺——开始!”
“开始”二字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宣布完毕后,银西国主在一众禁军护卫下,缓缓离开了现场。
唐天武眼看国主离场,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嗷——!”
“玉玺是我的!”
“杀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咆哮!无数道人影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四面八方的看台、山坡上疯狂涌下!刀光剑影瞬间闪耀,杀气冲天而起!为了那近在咫尺却又高不可攀的“天命”,为了那虚无缥缈却又令人疯狂的“气运”,六千余颗被欲望灼烧的心灵彻底点燃!天陨演武场,瞬间化作沸腾的修罗血海!
252章 血染百尺
“嗷——!玉玺是我的!”
“挡我者死!”
“杀啊!”
人潮,如同决堤的狂澜,从四面八方看台、山坡上疯狂倾泻而下!刀剑的寒光在落日余晖下连成一片刺目的光幕,兵刃出鞘的铿锵、粗野的嘶吼、亢奋的战嚎,汇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狠狠撞击着天陨演武场的岩壁!
最初冲向那百尺铁竿的数十人,大多是些急功近利的小门派弟子或独行散客。他们眼中只有竿顶那个象征无上权柄与气运的玄铁盒,热血上头,不顾一切地扑向竿底。
“滚开!让老子先上!”
一个袒胸露怀、手持鬼头大刀的莽汉,蛮横地撞开身前几人,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向那布满狼牙倒刺的冰冷铁竿!
“哼,凭你也配?”
旁边一个使链子枪的瘦高汉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抖,枪尖如毒蛇吐信,直刺莽汉抓竿的手腕!莽汉怒吼回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这如同一个信号!竿底瞬间成了混战的漩涡!
“并肩子上!先清了这些杂鱼!”
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服饰统一的小门派弟子结成简陋阵型,刀剑齐出,攻向离竿最近的人。惨叫声立时响起!一名冲得太前的独行客被乱刀砍中后背,鲜血狂喷,扑倒在冰冷的铁竿基座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黄沙。
血腥味如同最原始的催化剂,瞬间引爆了潜藏在所有人心底的兽性!
礼让?风度?在近在咫尺的“天命”诱惑和同伴温热的鲜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妈的!敢杀我兄弟!纳命来!”
一个络腮胡大汉眼见同伴惨死,目眦欲裂,手中开山斧抡圆了劈向刚才出刀的小门派弟子!
那弟子举剑格挡,“咔嚓”一声,精钢长剑竟被硬生生劈断,斧刃余势不减,深深嵌入其肩胛骨!凄厉的惨嚎响彻全场!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竿底百丈范围,彻底化作了血腥的绞肉场!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拳掌腿风呼啸往来。
漠北的弯刀劈开了江南水绣的长衫;西域的毒镖射穿了中原名门弟子的咽喉;岭南的奇门钩锁缠住了塞外豪客的脚踝,将其拖入致命的刀网!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入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响、濒死的哀鸣...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不断有人倒下,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干燥的黄沙,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尸体被踩踏,伤者在血泊中哀嚎,却无人理会。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理智被贪婪和杀戮彻底吞噬,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靠近铁竿!杀死阻挡者!爬上去!
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中,那根百尺铁竿,反而成了相对“安全”的孤岛。只有七八个身手敏捷、心性狠辣的角色,避开了底层的混战,如同壁虎般攀附在布满狼牙刺的铁竿之上。他们一边警惕着下方随时可能飞来的冷箭暗器,一边奋力向上攀爬,同时还要提防着身边同样在攀爬的竞争者!
“去死吧!”一个攀至十丈高、使分水刺的汉子,眼中凶光一闪,突然一脚狠狠踹向旁边一个刚刚追上来的使软鞭的对手!那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双手脱竿,惨叫着从高空跌落,重重砸在下方混战的人群中,激起一片血花和惊呼。
这血腥的一幕,让竿上的竞争更加残酷!
偷袭、拉扯、暗算,层出不穷。不断有人从竿上惨叫着跌落,如同下饺子般落入下方那片更加血腥的死亡漩涡。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血海之上,主宾席及几处核心区域,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大夏席位上,宗天行依旧端坐。紫金面具遮掩了一切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金属,平静地俯瞰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那震天的喊杀、刺鼻的血腥,仿佛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身后的王锋,按刀的手稳如磐石,但眼神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尤其留意着霍炎武所在的方向和演武场几处关键的阴影角落。
会宁席位上,霍炎武甚至端起了一杯银西特产的沙棘酒,轻轻啜饮了一口。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残忍的欣赏笑意,仿佛在观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身后的赵寒川与钱静波,如同两尊泥塑木雕,气息沉凝,目光低垂,似乎对下方的厮杀漠不关心。
风雷堂所在的区域,岳惊风抱着双臂,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下方每一个值得注意的高手表现,评估着他们的速度、力量、反应、弱点。
他旁边的木震天,咧着大嘴,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手中的“惊雷破”长枪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随时要按捺不住冲下去厮杀一番,却被岳惊风一个眼神制止。金兑壁手中的金属圆球转得飞快,他的目光不在具体的厮杀上,而是不断扫视着全场。
凌霄阁的楚梦泽眉头紧锁,看着下方同道相残、武林凋零的景象,眼中充满了痛惜与悲悯。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端木清莲面露不忍,别过头去。司马明心则手按重剑,脸色铁青。唯有欧阳云逸,眼中闪烁着阴冷而兴奋的光芒,尤其当他看到有与大夏亲近的小门派弟子惨死时,嘴角会勾起一丝快意的冷笑。
金蝎铁骑统领所在的制高点,统领手中的金蝎令握得更紧,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着下方混乱的核心,以及主宾席上那个玄黑的身影。
东鱼的梅犹内和他的手下,则如同最贪婪的鬣狗,疯狂地记录着一切:漠北狂刀大开大合却失之灵动的斧法、西域毒姬诡异莫测的施毒手法、那些在混乱中展现保命绝技的独行客...。梅犹内本人,则死死盯着竿上那几个还在向上攀爬的身影,评估着他们的实力和潜力。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一分一秒流逝。时间将近正午,演武场内的光线更加刺眼,更添几分惨烈与诡谲。
百尺铁竿之上,只剩下三道身影还在奋力向上攀爬,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动作却愈发凶狠,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竿下,尸体堆积,血流成河,但疯狂的冲击仍未停止!人们踩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嘶吼着继续扑向那根染血的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