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忘忧居的菜畦上还挂着细密的露珠。
魔千雅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一双玉足轻轻晃荡,黑色裙摆如墨莲般散开。
她单手托腮,目光在院中几人身上流转——
王掌柜正仔细地为刚冒芽的韭菜浇水,那佝偻的背影透着一股“别来烦我”的气息;
哑巴张坐在石桌旁,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推演着某种天机轨迹;
刘瞎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破藤椅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至于李剑直……他依旧静立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像。
魔千雅红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几日她心中憋着一股火——自那日目睹桃夭夭“偷袭”李剑直得逞后,她便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倒不是真跟那小丫头计较,只是……凭什么那木头对谁都爱答不理,偏就默许了小桃子的亲近?
她需要发泄。
而最好的发泄方式,自然是打一架。
“喂。”
魔千雅忽然开口,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挑衅。
她目光扫过院中,最终落在刘瞎子身上:“刘瞎子,听说你心域了得,专破虚妄幻术?”
刘瞎子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抬:“小魔女,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魔千雅站起身,赤足轻点地面,飘然落在院中空地,“就是手痒,想找人切磋切磋。”
她顿了顿,目光故意在王掌柜和哑巴张身上停留一瞬,随即撇了撇嘴:“王掌柜就算了,本宫还没活够。张叔嘛……推演天机太欺负人,不打。”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是事实。
王掌柜若是动真格,幽冥扇一展,归墟镇狱领域降临,魔千雅自问撑不过三息。
至于哑巴张——他那五种领域分合随心,更兼天机推演之能,与他交手等于把自己所有招式路数提前暴露在对方眼中,纯属找虐。
所以,目标只剩下两个:齐疯子和刘瞎子。
魔千雅看向西厢房方向——齐疯子昨晚不知从哪弄来几坛号称“千年陈酿”的酒,此刻估计还在宿醉中鼾声如雷。
“那就你了,刘瞎子。”魔千雅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的弧度,“让本宫领教领教你的‘心眼’与‘心域’。”
刘瞎子终于睁开那双空洞的盲眼,“看”向魔千雅的方向。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小魔女,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老头子我可不擅长打架。”
“少来。”魔千雅纤手一扬,暗紫色魔光在掌心流转,“五战秦翌,二胜二负一平,这叫不擅长打架?”
“那是秦疯子让着我。”刘瞎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真想打架,找齐疯子去。那家伙皮实耐揍,最适合陪你折腾。”
话音未落,西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齐疯子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半根昨夜剩下的鸡骨头:“谁?谁要找老子打架?”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院中情形,顿时乐了:“哟,小魔女?怎么,木头不理你,改找我们这些老家伙撒气了?”
魔千雅俏脸一黑:“齐疯子,你打不打?”
“打!干嘛不打!”齐疯子三两步窜到院中,随手将鸡骨头往后一抛——
那骨头精准地飞过院墙,落在隔壁邻居家的鸡窝里,惹来一阵扑腾和怒骂。
他活动了下脖颈,发出“咔吧”脆响,血袍虽旧,但那股子混不吝的疯劲却扑面而来:
“不过小魔女,咱得先说好,打架归打架,可不能拆房子。老王头那些宝贝菜要是掉一片叶子,他能把咱俩种进地里当肥料。”
这话说得声音不小,正在浇菜的王掌柜动作微微一顿。
浑浊的老眼抬起,扫过院中两人,沙哑的声音淡淡响起:“要打,滚外边打。”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白菜长势不错:“若是弄坏一株菜,一人赏一记幽冥印。”
幽冥印!
魔千雅和齐疯子同时眼角一跳。
那可是王掌柜三大杀招之一,镇压、控制、强攻、爆发四效合一。
当年不知多少邪道巨擘被这一印镇得魂飞魄散。
虽然王掌柜如今多半只是吓唬他们,但谁也不敢赌——万一老头子心情不好呢?
“走走走,去后山!”齐疯子当机立断,一把拽住魔千雅的手腕就往院外掠去。
魔千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没好气地甩开:“我自己会走!”
两人一前一后,化作两道流光掠出小院,直奔安宁镇外的荒僻后山。
院中重归宁静。
桃夭夭从厨房探出小脑袋,手里还抓着半根黄瓜:“齐叔和千雅姐姐去打架啦?”
“嗯。”哑巴张难得应了一声,指尖在棋盘上一点,一道水镜般的画面在空中展开——正是后山景象。
这并非法术,而是以天机道韵投影远处气机波动,虽不如亲眼所见清晰,却也足以观战。
王掌柜继续浇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李剑直依旧静立,只是那空洞的眸子,几不可查地偏了偏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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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一片开阔的谷地。
乱石嶙峋,野草丛生,正是打架斗殴、毁坏公物的绝佳场所。
齐疯子和魔千雅相隔十丈站定。
晨风吹过,卷起魔千雅墨黑的长发和齐疯子那身破旧血袍的衣角。
“小魔女,你想怎么打?”齐疯子双手抱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老子让你三招?”
魔千雅冷笑:“不必。本宫倒想看看,传说中的青霄圣尊转世——哪怕记忆未醒,到底有几分本事。”
她不再多言,身形骤然动了!
没有绚烂的魔光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魔千雅这一动,快得如同瞬移!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真身已至齐疯子面前三尺!
玉手探出,五指成爪,指尖暗紫色魔纹流转,直取齐疯子咽喉!
这一爪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魔妖黑蛟血脉的撕裂之力与黑天魔尊一脉的破法魔能。
寻常绝顶强者若被抓实,护体真气会如纸糊般碎裂,连神魂都可能被爪风所伤。
齐疯子却咧嘴一笑。
他不退不避,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胸膛微微一挺——
“铛!!!”
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炸开!
魔千雅那足以撕裂精金的一爪,结结实实抓在齐疯子胸口,却如同抓在了万载玄铁上!
暗紫魔光与齐疯子护体真气剧烈摩擦,爆发出刺目火花!
齐疯子纹丝不动,血袍连个破口都没有。
“啧,小魔女,没吃饭啊?”齐疯子笑得欠揍,“再用点力,给老子挠挠痒。”
魔千雅瞳孔微缩。
她知道齐疯子肉身强悍,真气磅礴,却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自己这一爪虽未动用全力,却也足以开碑裂石,对方竟纯靠肉身硬抗?
“狂妄!”
魔千雅娇叱一声,爪势不变,但掌心之中,一点深邃的黑暗骤然浮现!
那黑暗不过米粒大小,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甫一出现,周遭空气都开始扭曲、塌陷!
正是她结合魔尊与妖皇血脉所悟的杀招之一——噬元魔涡!
这一次,齐疯子终于动了。
他依旧没有闪躲,而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点黑暗轻轻一点。
指尖并无真气光芒,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实感”,仿佛那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座山,一方天地!
“破。”
平淡一字吐出。
指尖与噬元魔涡碰撞。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点黑暗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啵”一声轻响,凭空消散。
魔千雅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指尖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飘退三丈,落地时脚下岩石寸寸龟裂。
她稳住身形,看向齐疯子的眼神彻底变了。
轻描淡写,一指破法!
这就是两界气运加身、与世同寿的怪物?
“两招了。”齐疯子抠了抠耳朵,笑嘻嘻道,“还有一招,抓紧。”
魔千雅深吸一口气,妩媚的脸上再无半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隐隐的兴奋。
她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的魔印。
墨发无风自动,周身暗紫色魔光如同潮水般涌出,在她身后凝聚出一尊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半魔半蛟,头生犄角,背展双翼,虽不清晰,却散发着令天地色变的恐怖威压!
域外黑天魔尊与九幽妖皇血脉合一,魔妖法相!
“这才有点意思。”齐疯子眼睛一亮,终于稍稍认真了些。他血袍鼓荡,周身开始流淌出一层淡淡的、仿佛汇聚了万物生机的混沌光芒——那是两界气运被引动的征兆。
魔千雅娇喝一声,身后法相仰天无声咆哮,双臂猛然向前一推!
一道暗紫与墨黑交织的洪流奔涌而出,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沟,乱石草木尽数化为齑粉!
这一击,已然触及绝顶级门槛!
齐疯子哈哈一笑,不闪不避,右手握拳,简简单单一拳轰出!
拳出,无风,无光,无啸。
只有一种“存在”被“确定”的荒谬感。
仿佛他这一拳不是打向那道毁灭洪流,而是在“定义”这片空间里“允许存在”的东西。
拳锋与洪流碰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那道足以摧山断岳的暗紫洪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从中间被硬生生“劈”开!
洪流分作两股,从齐疯子身体两侧呼啸而过,将后方山壁轰出两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碎石如雨落下。
齐疯子收拳,甩了甩手腕:“还行,有点劲道。三招过了,该我了。”
他踏前一步。
仅仅一步。
魔千雅却感觉整片天地都向她压了过来!
那不是真气威压,也不是领域之力,而是更本质的“势”——
仿佛这片山谷,这方天地,都在齐疯子那一步之下“活”了过来,成为他的助力。
她咬牙,魔妖法相再度凝实,双爪交叉护在身前,暗紫魔光化作层层叠叠的屏障。
齐疯子第二拳来了。
依旧朴实无华。
但这一拳落在魔光屏障上——
“咔嚓!咔嚓!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连成一片!
十八层魔光屏障,在一息之内尽数碎裂!
拳势未止,印在魔妖法相交叉的双爪之上。
“轰!!!”
法相剧烈震荡,虚影明灭不定,魔千雅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向后滑出十余丈,鞋底在地上犁出两道深痕。
法相溃散。
她单膝跪地,喘息急促,看向齐疯子的眼神满是惊骇。
这就是绝顶与绝顶之间的差距?
自己动用血脉法相,竟连他一拳都接不下?
“啧,看来老王头平时没少揍你。”
齐疯子收拳,挠了挠乱发,“抗揍能力有待提高啊小魔女。”
魔千雅撑着膝盖站起身,抹去嘴角血迹,忽然笑了:“不愧是青霄圣尊转世,本宫服了。”
她倒也光棍,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找借口。
齐疯子摆摆手:“什么圣尊不圣尊的,老子就是齐疯子。不过小魔女,你实力确实不错,比我没入绝顶时强。”
他顿了顿,难得正经道:“你血脉太强,魔尊与妖皇之力并未完全融合,有时候反而相互掣肘。若能找到平衡点,真正化为己用,未必不能跟老子多过几招。”
魔千雅若有所思。
两人又简单交流几句,这才一前一后返回小院。
院中,哑巴张面前的水镜早已散去。
王掌柜还在浇菜,仿佛从未关心过战况。
只是当齐疯子和魔千雅踏入院门时,他头也不抬地沙哑道:“后山塌了两处崖壁,碎石毁了三亩野林子。幽冥印暂且记下,下次再犯,一并清算。”
齐疯子:“……老王头你监视我们?”
王掌柜:“路过樵夫说的。”
齐疯子:“……”
信你才有鬼!
魔千雅却是嫣然一笑,凑到李剑直身边:“木头,看见没,本宫可是跟齐疯子打过架的女人了,厉害吧?”
李剑直空洞的眸子望着远方,毫无反应。
魔千雅也不在意,哼着小调回房调息去了。
小院重归宁静。
只是经此一战,魔千雅心中那点憋闷消散不少,而院中众人对齐疯子那“两界气运加身”的变态实力,也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圣尊转世,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记忆未醒,权柄未复,仅凭这具被天道“补偿”的身躯,便已站在了绝顶中的顶层。
而这一切,都只是忘忧居平静日常里,一个小小的插曲。
日子还长,热闹还会继续。
至于魔千雅何时能真正与齐疯子放手一战?
或许要等她真正融合血脉,或许要等齐疯子某日心血来潮,又或许……永远没有那一天。
毕竟在这个小院里,打架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还活着,还能吵吵闹闹,还能在红尘劫数里,偷得这一隅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