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那染血而决绝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王家坳的村口,融入了远处苍茫的暮色山林之中。
他带走的,是满身的血腥、一颗破碎愧疚的心,以及一个被迫开启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未来。
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依旧笼罩着众人。
那浓郁不散的血腥气,擂台上王雄那凄惨的尸体,以及方才那定住乾坤的恐怖领域,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王家族人的心头。
族长王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
“清理擂台……厚葬王雄。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逐出家族!”
命令下达,却无人应声。
族人们如同提线木偶般,开始麻木地行动起来,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恐惧与隔阂,却非一时能够消散。
王承宗与云氏相互搀扶着,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泪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悲痛。
……
距离王家坳数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之巅。
哑巴张——张真言那破旧的道袍在猎猎山风中拂动,他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
将王家坳发生的一切,以及王靖孤独远去的背影,都尽收眼底。
他并没有因为平息了一场风波、救下了一个宿命之子而感到丝毫的轻松。
相反,他那紧抿的、带着永恒悲苦的嘴角,似乎向下弯得更加深沉了一些。
他缓缓抬起那干枯的右手,五指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韵律轻轻掐动,指尖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跳跃、碰撞,推演着无常的命运,窥探着那迷雾重重的未来天机。
片刻之后,他掐算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半开半阖的浑浊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神色
——那是一种早已预知结局的无奈,一种对因果循环的默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他“看”到了。
在王靖离去之后,那看似恢复平静的王家坳上空,凝聚不散的,并非祥瑞,而是更加浓重、更加凶戾的血光煞气!
那煞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王家的族运,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会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彻底爆发!
王家……将灭。
这不是简单的仇杀或灾祸,而是一场早已注定、无法逃避的劫数。
或许与王靖今日种下的因果有关,或许与那悄然洞开一丝缝隙的幽冥门有关,或许,只是这浩瀚乱世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家族必然的归宿。
他早已算到。
从他推算出幽冥门异动,宿命之子降于王家之时,他便隐隐看到了王家那黯淡无光、最终指向毁灭的族运轨迹。
今日他出手,救的是王靖的命,护的是那幽冥道统的传承不断,却并非是为了扭转王家既定的覆灭之局。
天道无常,亦无情。
干涉太过,必遭天谴反噬,甚至会引发更不可测的连锁变故。
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这既定的轨迹中,护住那一线最重要的变数而已。
他缓缓放下手,将那预示着血海滔天的未来景象压在心底,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目光穿透了层层山峦,似乎锁定了极远处一道正在山林间悠然前行、嘴里还叼着根草茎的白色身影——正是那自称季书的护道人。
提到这个小子,张真言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季书。
他妻子的弟弟的儿子。
他的……甥孙。
想到那早已逝去、成为他心中永恒痛楚的妻儿,张真言那紧闭的嘴唇似乎更加用力地抿了一下。
正是因为他当年窥得天机,试图逆天改命,却最终间接导致了妻儿的惨死,他才心灰意冷,自断舌根,发誓不再言说天机,漂泊世间。
而季书,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流淌着与他逝去妻子相近血脉的亲人了。尽管这小子顽劣跳脱,行事不拘一格,甚至……
张真言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季书的储物法宝,“看”到了那枚静静躺在其内的、非金非木、上面刻着繁复星纹的令牌——天机门第二十八任天机令!
此令象征着天机门的传承与权威,意义重大,岂容遗失?
更不容落于外人之手——即便这个“外人”,是他的亲甥孙。
以他通天彻地之能,若要抓捕季书,本可轻而易举。
直接以天机秘术锁定其魂魄气息,再施展缩地成寸的大神通,瞬间便可出现在其面前,将其擒拿。
但他没有这样做。
并非不能,而是……不愿,或者说,不忍。
那份对逝去妻子的愧疚与思念,无形中蔓延到了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甥孙身上。
他看着季书,仿佛能看到几分妻子年少时的影子。
这份难以割舍的亲情羁绊,让他无法对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动用那般冷酷决绝的手段。
更何况,季书偷取天机令,或许并非单纯为了玩闹或牟利,这小子心思玲珑,行事看似荒唐,背后往往另有深意。
“唉……”
一声无声的叹息,再次在张真言的心底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无奈。
家仇,族灭,传承,亲情……无数因果线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家坳的方向,那注定将被血火吞噬的村落,然后一步踏出,身影如同青烟般消散在山巅。
他并未直接去拦截季书,而是不紧不慢地,遥遥缀在了他的后方。
如同一个沉默的、无奈的守护者,也如同一个等待时机的抓捕者。
他需要看看,这小子偷了天机令,到底想做什么。也需要在这纷乱的世道中,确保这唯一血脉亲人的安全。
至于王家的覆灭之劫,那已是既定的命数,他无力,也无法再去改变。
命运的齿轮,在鲜血与离别中,已然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