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渊山脉战事因“自在仙人”的横空出世而暂得喘息,东海圣遗迹依旧吸引着无数贪婪的目光,帝都殿试的筹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天下大势,仿佛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与混乱中向前滚动。
然而,一场远超所有人预料、甚至连执掌天机的哑巴张都未曾完全算尽的剧变,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一日,正值午时,烈日当空。
突然间,天地失色!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那轮炽热的太阳,其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剥夺、吞噬!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如同夜幕提前降临,却比黑夜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
紧接着,在无数生灵惊恐万状的注视下,一轮巨大、妖异、仿佛由凝固的鲜血构成的赤红月亮,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悬挂在了天幕正中央!
血月凌空,群星泣血!
与上一次持续四十九日不同,这一次的血月异象,来得极其突兀,其散发出的不祥、混乱、疯狂的气息,远比上一次更加浓烈、更加暴虐!
仿佛有什么亘古存在的凶物,正透过这轮血月,向这个世界投来充满恶意的凝视!
大陆各处,鬼哭神嚎,阴风怒号,无数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鬼族幽影再次沸腾,甚至变得更加狂暴。
一些修为较低的武者、百姓,在血月出现的瞬间便心神失守,陷入癫狂。
天地间的灵气变得狂暴而混乱,法则似乎都在扭曲、哀鸣!
安宁镇,忘忧居。
一直静坐推演、仿佛与世隔绝的哑巴张,在血月出现的刹那,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总是清澈平静、映照着万古星河流转的眸子,此刻竟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极淡的惊愕!
他指尖飞速在虚空中划动,无数天机符文生灭、碰撞、推演,速度快到极致!
然而,那代表天机的轨迹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混沌、狂暴、充满了悖逆与未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搅乱了既定的命运长河!
“不对……时机未至……为何……”
无声的意念在他心中回荡,他算到了血月会再现,却未曾算到会是此刻!
如此突然!
如此……充满恶意地打断了他的布局!
他的目光,瞬间穿透无尽空间,投向了东海,投向了那座圣遗迹,投向了那扇只为齐疯子打开的——劫门!
只见东海之上,那霞光万道的圣遗迹,在血月光芒的照射下,竟剧烈地颤抖、轰鸣起来!
笼罩遗迹的仙光如同被泼上了浓墨,迅速变得黯淡、污浊!
遗迹本身开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仿佛随时可能崩塌瓦解!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扇矗立在遗迹核心、连接着齐疯子与“无量之秘”的古老劫门,在血月之力的冲击下,其上流转的玄奥符文发出刺目的、不祥的血光,随即……光芒迅速黯淡、熄灭!
那扇仿佛亘古存在的门户,在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扭曲声响中,缓缓地、却又无比决绝地……闭合了!
门缝彻底弥合,再无一丝痕迹。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也再无人能够踏入。
劫门,关闭!
……
几乎在劫门关闭的同一瞬间。
道渊山脉战场边缘,刚刚抵达、正准备暗中观察局势的刘瞎子,那布满疤痕的身躯猛地一震!
手中的青竹杖“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
在他的“心眼”感知中,那原本与齐疯子性命交修、无比清晰、如同汪洋大海般磅礴熟悉的灵魂联系……
断了!
不是距离遥远导致的微弱,不是封印隔绝导致的模糊,而是真真切切、彻彻底底的……消失!
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齐疯子这个人!仿佛那与他相识相争数十载、那个真气无量、狂放不羁的老友,已然……
魂飞魄散,彻底湮灭!
“不……不可能!!”
一声嘶哑、扭曲、充满了无尽恐慌与不信的咆哮,从这位向来冷静、淡泊的盲眼心宗喉咙里迸发出来!
什么高人风范,什么绝顶气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猛地弯腰捡起青竹杖,身形如同疯魔般,不顾一切地朝着东海方向冲去!
缩地成寸的神通被他催动到了极致,甚至不惜燃烧本命心血,只求快!更快!
当他终于撕裂空间,浑身气息紊乱、嘴角溢血地出现在那片已然开始崩塌、被血月染成一片猩红的圣遗迹上空时。
他“看”到的,只有那扇彻底闭合、冰冷、死寂,再无任何波动的劫门遗址。
“齐子青!!齐疯子!!”
刘瞎子发出杜鹃啼血般的悲鸣,他无法相信,那个生命力旺盛到令人发指、真气磅礴到仿佛能与天地同寿的家伙,会就这样……没了?
“给我开!开啊!!”
他如同疯了一般,举起那根伴随他一生、蕴含着他毕生心神之力的青竹杖,将全身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对着那已然与遗迹融为一体、坚不可摧的劫门遗址,疯狂地砸了下去!
“咚——!!!”
恐怖的巨响震动了整片海域!
青竹杖与遗址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与毁灭性的冲击波,将周围崩塌的遗迹残骸瞬间震成齑粉!
海水被排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海床!
这一击,足以轻易轰杀任何半步绝顶!
然而,那劫门遗址,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
仿佛它本就是这天地规则的一部分,不容撼动!
“我不信!!”
刘瞎子状若癫狂,双目虽盲,却流下了两行血泪!
他一次又一次地举起青竹杖,疯狂地轰击着!
“咚!”“咚!”“咚!”“咚——!!!”
一声声如同敲击在世界心脏上的闷响,在东海之上回荡。
血月之下,一位绝顶强者,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从容,如同一个绝望的孩童,徒劳地捶打着命运的铁壁。
青竹杖上的清光逐渐黯淡,他的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杖身,气息也越来越紊乱、萎靡。
可那扇门,依旧冰冷地闭合着,隔绝了两个世界,也仿佛……隔绝了生死。
最终,力竭的刘瞎子瘫坐在虚空之中,面对着那扇永闭的劫门,失魂落魄。
血月的光芒洒在他苍老而绝望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冷。
往昔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他“心眼”中浮现:
那个二十七八岁便敢提着一身磅礴真气,跑来挑衅他这成名已久的心宗传人的狂生……
那个在雪山之巅,与他论道三天三夜,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却一起喝光了他珍藏百年佳酿的损友……
那个在他修炼出岔,心神受损时,不惜耗费海量真气为他稳固根基,还嘴硬说“免得以后没人跟我吵架”的混蛋……
那个总是一身血袍,嚷嚷着“老子真气多,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却比谁都重情义的……齐子青……
“怎么会……这样……”
沙哑的、带着无尽悲怆与迷茫的声音,消散在血月笼罩的海风里。
血月,在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悄然退去。
天空重新恢复了明亮,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东海之上,那崩塌的圣遗迹,那永闭的劫门,以及那位瘫坐虚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岁的盲眼绝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
噩梦,已成现实。
齐疯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哑巴张静坐忘忧居,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天机……终究亦有算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