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内外,时间仿佛凝固。
杀生佛脸上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暴戾与惊疑取代。
他能活过百年岁月,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绝非蠢笨之人。
眼前这红衣男子,轻描淡写间化解他含怒一指,其实力……
深不可测!
“你……是何人?”
杀生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
他周身血色煞气再次凝聚,那尊虚幻的杀戮佛陀法相若隐若现,虽不及全盛时期,却也威势惊人。
秦翌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血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得如同准备赴一场盛宴。
他目光扫过杀生佛那破烂僧袍和枯槁面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嫌弃:
“啧,刚从哪个坟堆里爬出来?一身土腥味儿,也不怕吓着路边的小朋友。”
他边说边向前踱了一步,仅仅是这一步,杀生佛却感觉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排斥他,挤压他!
他那刚刚凝聚的杀戮佛陀法相,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完整的领域?!你是绝顶?!”
杀生佛骇然失声,眼中的惊疑彻底化为恐惧。
他苏醒后虽狂妄,但也深知绝顶之境意味着什么!
那是真正站在此世巅峰的存在,与先天有着本质的区别!
“绝顶?”
秦翌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像极了找到新奇玩具的孩童。
“算是吧。不过老秃驴,你刚才那一下,可是差点弄脏我的新袍子。”
他话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杀生佛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全力催动煞气,六条法相手臂疯狂舞动,护住周身要害!
“左边。”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他左耳畔响起。
杀生佛想也不想,左侧三条法相手臂裹挟着崩山之力狠狠砸去!
却砸了个空。
与此同时,他右脸颊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被柳枝拂过的触感。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杀生佛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脑袋猛地偏向右侧,枯槁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血色掌印!
他被打得踉跄后退,护体煞气如同纸糊般破碎,那尊杀戮佛陀法相更是剧烈晃动,几乎溃散!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反应太慢。”
秦翌的声音从他右侧传来,带着一丝不满。
“年纪大了,就该在家念念佛,打打坐,跑出来学人打打杀杀,多不合适。”
杀生佛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怪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催动本源,法相六臂合握,凝聚出一柄巨大的血色降魔杵,带着凄厉的鬼哭神嚎之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猛砸而下!
这一击,蕴含了他毕生修为,誓要将这诡异的红衣男子砸成肉泥!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秦翌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食指,对着那轰然落下的血色降魔杵,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逍遥道韵,轻轻一点。
“叮——!”
一声如同玉磬相击的清脆鸣响,传遍四野。
那足以轰塌城墙的血色降魔杵,在触及秦翌指尖的刹那。
仿佛撞上了世间最坚硬、最不可撼动之物,骤然停滞在半空!
下一刻,以秦翌的指尖为中心,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了整个降魔杵!
“咔嚓……嘭!”
血色降魔杵,连同杀生佛那尊苦苦支撑的杀戮佛陀法相,如同被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
最终轰然爆散,化作漫天血色光点,消散于无形!
“噗——!!”
本命法相被破,杀生佛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污血。
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急剧萎靡下去,整个人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原本枯槁的面容更是变得如同骷髅,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绝望。
他最强的依仗,在对方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秦翌收回手指,吹了吹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只苍蝇。
他踱步到瘫软在地的杀生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血袍在微风中轻扬,宛如索命的修罗,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优雅。
“你看,我说了吧,年纪大了,就不要逞强。”
秦翌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虚假的同情。
“现在好了,弄得这么狼狈,多不好看。”
杀生佛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在对方面前,与那些被他视作蝼蚁的凡人,并无任何区别。
“前……前辈……饶命……”
他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求饶的话语,“是小僧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求前辈……看在……看在同为修行之人的份上……”
“修行之人?”
秦翌打断他,蹲下身,与杀生佛平视,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你修的是杀戮之道,以众生为资粮。我修的是逍遥之道,顺心如意。你我……道不同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杀生佛如坠冰窟。
“不过呢,”秦翌话锋一转,杀生佛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我今天心情还不错,而且刚喝了茶,不想杀生,免得坏了雅兴。”
杀生佛心中刚松半口气,却听秦翌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但是呢,你刚才吓到我了,还差点弄脏我的袍子。这笔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杀生佛的眉心。
杀生佛浑身一僵,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逍遥意蕴却又霸道无比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般侵入他的四肢百骸,深入他的丹田气海,甚至触及了他神魂本源!
这股力量并未摧毁他,而是如同最精巧的锁链,将他苦修百年的煞气本源、连同他那暴戾的神魂,一层层缠绕、禁锢、压缩!
“呃啊啊啊——!”
杀生佛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自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强行封印!
他的境界从先天巅峰一路暴跌,最终稳固在……
堪堪先天的门槛上!甚至连维持飞行都变得极其困难!
秦翌收回手指,满意地点点头:
“嗯,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留你一点力气,够你走路吃饭,以后就安安分分做个普通老和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岂不美哉?”
他站起身,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杀生佛瘫在地上,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力量,以及神魂深处那坚不可摧的逍遥封印,眼中充满了怨毒、绝望和一丝茫然。
他从云端跌落泥潭,仅仅是因为招惹了一个看似普通的茶客?
秦翌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茶棚,丢给吓得面无人色的茶棚老板一小锭金子,算是赔偿被打坏的桌椅,虽然它们完好无损。
“老板,茶钱放这儿了。”
他摆了摆手,血袍身影一步踏出,便已消失在官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瘫软在地、修为尽废的杀生佛,以及空中若有若无、带着戏谑意味的余音:
“老秃驴,好好‘活着’,这人间,有趣的事儿还多着呢……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同道中人’了呢?”
杀生佛蜷缩在尘土中,听着那远去的声音,身体因恐惧和怨恨而剧烈颤抖。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流出污浊的血。
“秦……翌……”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这是刚才茶棚旁其他路人惊恐的低呼中听到的。
今日之辱,修为之仇……
他记下了!
纵然此刻虎落平阳,但他杀生佛能活到今日,靠的从不只是武力。
只要还活着,只要这封印有丝毫松动……他定要……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他神魂最深处,那道看似只是禁锢力量的逍遥封印,其最核心处,还悄然隐藏着一缕极其隐晦的“标记”。
这标记无声无息,如同沉睡的种子,或许永远不会有反应,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在某个特定的契机下,为播种者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阳光依旧炙烤着官道,茶棚老板战战兢兢地收拾着,不敢去看那瘫在地上的老僧。
属于杀生佛的时代,在他苏醒后不到两个月,便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式,戛然而止。
而他所遭遇的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运气不好。
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并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江湖的风,依旧在吹,只是这风中的血腥味,似乎又淡去了一缕,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潜流涌动的不安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