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楼雅间内的气氛,因齐疯子那突如其来、毫无形象的大笑而变得愈发诡异。
薛绩和牛昆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邋遢老汉的笑点何在。
秦荫则是微微蹙眉,觉得此人不仅粗俗,还有些癫狂。
下意识地又往李剑直那边靠了靠,仿佛在隔绝什么不好的东西。
李剑直依旧淡定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只是偶尔抬眼看一下秦荫给她夹的菜,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解决掉。
在秦荫眼中,他这副“乖巧”、“安静”甚至带着点“呆萌”的模样,与齐疯子的张狂形成了鲜明对比,愈发坚定了秦荫要“保护”他的念头。
齐疯子笑够了,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看着秦荫对李剑直那“母鸡护小鸡”般的姿态,心里那股子因为被“截胡”而起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灌了一口酒,阴阳怪气地低声道:
“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有些人啊,看着人模狗样,谁知道背地里是人是鬼呢?小丫头,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面呐!”
他这话意有所指,但听在秦荫耳中,却像是在诋毁李剑直,更是心生不悦。
她冷冷地瞥了齐疯子一眼,连话都懒得回他,反而又给李剑直舀了一勺汤。
齐疯子见状,气得直翻白眼,心里暗骂:
“这傻娘们没救了!等哪天你看到这小子面无表情把人开膛破肚当肥料的时候,看你还给不给他舀汤!”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自己好歹是个“真疯子”——自认的。
虽然行为乖张,但内心……呃,至少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
可李剑直这小子呢?那是在王掌柜那种更深不可测的老怪物身边长大的。
学的都是“物尽其用”、“韵煞炼真”的诡异路子,平时看着安静。
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毫无人性!那才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对生命漠视到极致的“疯”!
自己这疯,是装的,是保护色。
李剑直那疯,是天生的,是本能。
现在倒好,自己这个“假疯子”被当成了恶人。
李剑直那个“真疯子”反而被当成了需要呵护的小白花?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顿饭,齐疯子吃得是五味杂陈,主要是“气”和“好笑”两种味道。
终于,李剑直放下了筷子,碗碟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对着秦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平淡无波:“多谢款待,我需回去了。”
秦荫看着他这副乖巧知礼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舍。
或许是李剑直身上那种与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的、近乎纯粹的“空”与“静”吸引了她。
也或许是她那过剩的“保护欲”在作祟。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李剑直转身欲走的瞬间,秦荫忽然伸手。
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
这一下,连薛绩和牛昆都愣住了。
他们这位师妹性子清冷,平日里对男子皆是拒人千里之外,何时见她如此主动过?
齐疯子更是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心里狂吼:
“我次奥!来真的啊?!”
而被拉住的李剑直,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挣脱。
此刻的李剑直,正处于“藏煞”状态。
体内那阴寒死寂的韵煞真气,被完美地收敛、转化,如同休眠的火山。
外表不仅没有丝毫寒气,反而因为真气内敛循环,手掌透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暖意,甚至隐隐散发着一丝令人舒适的精纯能量波动。
秦荫握住他的手,只觉得触手温暖,甚至有一丝奇异的、让人心安的感觉流入心田,与她想象的冰冷截然不同。
这让她更加确信,李剑直是个内心温暖只是不擅表达的好青年。
她抬头看着李剑直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眼神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好奇,还有一丝……莫名的怜惜?
齐疯子在一旁看着秦荫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再看看李剑直那副“呆头呆脑”任人拉扯的样子。
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只能拼命灌酒掩饰,心里早已笑成了滚地葫芦:
“暖的!手居然是暖的!哈哈哈!”
“这傻姑娘要是摸到他运功处理‘食材’时那能冻裂灵魂的手,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吓哭?!哎哟喂,笑死老子了!”
李剑直沉默地任由秦荫拉了几秒。
然后轻轻但坚定地抽回了手,再次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然后拎起那个装着“阴沉铁”的沉甸甸麻袋,转身下楼离去。
看着他那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秦荫心中那丝不舍更浓了。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白玉佩,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快步追下楼去。
在酒楼门口,她将玉佩塞到了李剑直手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理直气壮”:
“这个你拿着,是我的护身符。”
“若是……若是再遇到像刚才那样欺负你的人”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楼上的方向。
“或者有什么危险,或许能帮到你。”
她这话说得,仿佛齐疯子是什么十恶不赦、随时会追杀李剑直的大魔头一般。
楼上的齐疯子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刚喝进去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护身符?防我?!老子真要动他,你那破玉佩顶个屁用!这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啥?浆糊吗?!”
李剑直看着被硬塞到手里的玉佩,入手温润,带着一丝秦荫身上特有的清灵气息。
他抬头看了看秦荫那认真又带着点关切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将其揣入怀中,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拖着麻袋,融入了街上的人流。
秦荫站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了片刻,才轻叹一声,转身上楼。
“师妹,你……”薛绩欲言又止。
“无事,我们走吧,该去寻大师兄了。”
秦荫迅速恢复了清冷之色,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三人结了账,离开了落阳楼,准备前往大师兄魏玄所在的“玄雾山庄”。
齐疯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叼着牙签,晃晃悠悠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嘟囔着:
“没劲,还是去找我的小翠红实在……”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个僻静巷口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巷子阴影里,那一闪而过的、如雪的白发和过胸的长须。
齐疯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心里明镜似的:
“老哑巴也跟来了?有意思……看来这仨愣头青的麻烦,还不小。”
他摇了摇头,继续哼着不成调的歌,朝着记忆中的某个方向走去,真的去找乐子了。
至于薛绩三人的闲事?
他懒得管,也管不着。有老哑巴在暗处盯着,反正也出不了大事。
而就在齐疯子离开后不久,巷子阴影里的哑巴张-张真言缓缓显出身形。
他望着薛绩三人离去的方向,那双看尽世事的清澈眼眸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不解。
就在刚才,他心血来潮,以损耗三成先天真气为代价,窥探到了一线天机。
卦象显示,这三人此行,竟是大凶之兆!血光隐现,同门相残之局!
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那卦象之中,隐隐指向他们所要寻找的“赤极符”。
其气机竟与自己那早已模糊的过去,有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千丝万缕的关联!
仿佛那符箓之上,沾染了与他同源的气息。
或者说……与他某段被刻意遗忘的因果紧密相连。
而一切的凶险源头,都指向了那个他们称之为大师兄的——魏玄!
“唉……”
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哑巴张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如同一个无声的观察者,悄然跟上了薛绩三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