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弃踏上石阶,走到门口。
大门虚掩,轻轻一推就开,里面是一座雅致庭院。
正对面是一片翠绿竹丛,稀稀疏疏。
竹枝间隐约露出一幢木制小楼,上下两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靠墙一棵妖娆杏树,树下一片花圃,枝桠修剪整齐,刚刚冒出新芽,一点点米粒大。
一条小溪从庭院中间穿过,溪旁一口水井,青石井台生满湿苔。
一名白发老妪蹲在井边,挥舞棒槌,啪啪啪、啪啪啪,不停捶打衣服,旁边摆着大木盆,里面浸泡脏衣服,满满一大盆。
老妪听见声音,瞥了无弃一眼。
“还没开饭呢,没吃的给你。”
“我不是要饭的。”
“必须住店才能洗澡。”
她见无弃像落汤鸡,以为他想找地方换身干衣服。
“我也不洗澡。”
“那你来干嘛?”
老妪停下棒槌,一脸狐疑打量对方。
“我找人。”
“找谁?”
“老板娘花娘。”
“找她干嘛?”老妪口气很不友善。
无弃生气道:“喂,我找老板娘,关你一个下人屁事啊!”
“哈,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老妪白了一眼。
这时,竹丛后面传出一个女声。
“蓉妈,谁来啦?”
软糯温柔,悠扬委婉,听在耳中无比舒服惬意。
无弃抬头望去,一袭亮眼黄色袄裙,从竹丛款款走出……
一位年轻少妇,眉目含情,五官精致如画,肌肤白皙如玉,捧一只银色手炉,腰肢轻扭袅袅婷婷。
无弃作为资深业内人士,在妓馆混了十几年,见过的美女成百上千,南海鲛女、西域胡姬……可没一个像她这样,只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
老妪举起棒槌一指:“不知哪来的野小子,说要找你。”
原来黄裙少妇就是花娘。
花娘笑吟吟道:“敢问小哥尊姓大名?”
“我叫苍无弃,鱼梁桃花观的蒙生。”
对方有些吃惊,蹲身施礼:“失敬失敬,不知苍公子远道而来,找奴家有何指教?”
“我在找一个人,听说你消息灵通,所以想请你帮忙。”
花娘团扇轻掩朱唇,眉眼含笑道:“您是怎么知道奴家的?”
“蓝玮介绍我来的。”
“碧潮蓝氏家主的少公子?”
“对,就是他。”
花娘微微一笑:“蓝公子有没告诉你,他跟奴家什么关系?”
“蓝玮说他爹跟你是多年老交情,你一定会帮忙的。”
无弃对蓝玮的话心里没底,说完打量对方反应。
幸好对方点点头。
“没错,蓝家主确实与奴家交情不浅。所以嘛……”花娘话锋一转:“奴家没法帮您,实在抱歉的很。”
“什、什么意思?”
无弃一头雾水。
难道“交情不浅”是反话?
“苍公子与蓝公子年纪相仿,想必是同学吧?”
“嗯。”
“那苍公子知不知道,蓝家主托关系、走门路,想把蓝公子送进栖篁清风观,不料蓝公子自作主张,把自己弄到风眠来?”
“我听蓝玮说过。”
“蓝家主愤怒至极,铁了心要给蓝公子一点教训,特意修书叮嘱奴家,一定不准帮他,不管什么忙都不行。所以请您多多包涵。”
无弃心一凉。
我去,蓝玮这小子果然不靠谱。
他耷拉脑袋,灰心丧气准备离开。
花娘招手轻唤:“您等一下。”
“啥事?”
“苍公子远道而来,相逢即是缘分,不如进屋里坐坐,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奴家再让人炒两个小菜,温一壶酒,暖暖身子,不知意下如何?”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要有事,就不打扰啦。”无弃拱拱手。
“您先别急。敢问一声,您想找什么人?虽然奴家不能帮忙,但可以介绍别人帮你啊。”
听花娘的口气,似乎不像客套。
既如此,无弃也不再客气:“我想找一位乐师,名叫宫二。”
花娘忽然秀眉一挑,愣了许久:“……不知苍公子找他何事?”
“宫二有个相好,替他生了儿子,娘俩不幸双双去世,死前托付我,把遗体交给他。”
花娘脸色大变,声音颤抖:“他那相好……叫……叫什么名字?”
无弃想了下:“她叫彩玉。”
“快快,快快请进。”
花娘激动不已:“蓉妈,快烧一桶热水,再拿一套干净衣服,服侍苍公子沐浴更衣。让老鳃奴烧两个拿手小菜,温一壶‘熏风酿’……”
……
无弃洗完热水澡,换上干衣服,感觉像变了个人,浑身每个毛孔说不出的舒坦。
老妪把无弃领进一楼大厅旁边雅室。
装潢精致陈设讲究,镂花铜炉升起袅袅白烟,满屋弥漫淡淡温香。
屋中央一张梨木酒案,案上四碟小菜,两只白玉酒杯,两双白玉箸,一只白玉酒壶浸在温酒皿中,热气腾腾。
花娘倚坐在酒案旁,伸手相请:“苍公子快快请坐。”
纤纤玉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递给无弃。
“如不嫌弃,先喝一杯驱驱寒气。”
无弃举起酒杯,抽动鼻子闻了闻,不愧是天下闻名“熏风酿”,香气浓郁风味独到,仰脖一饮而尽,呼——果然甘醇可口、回味无穷。
花娘提起酒壶,又要斟酒。
无弃摆摆手:“酒一会儿再喝,您有话尽管直说。”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花娘放下酒壶,“奴家想问一声,您跟彩玉如何认识的?”
“噢,她儿子是我师弟……”
无弃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花娘认真听完,眼圈通红热泪盈眶,从袖管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哽咽道:“想不到……想不到……彩玉姐姐如此命苦。”
“你跟朴师弟母亲很熟吧?”
“嗯,我俩是姐妹。”
无弃吃惊不小:“哇呜,你保养的也太好了吧。”
花娘一愣:“公子何意?”
“你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来岁,一点不像四五十岁。”
无弃实话实说,绝无半点吹捧意思,若她不说是朴母姐妹,真以为成婚不久的年轻少妇。
对方扑哧一笑,抿嘴娇嗔:“公子想什么呢?奴家今年才二十八。”
“二十八?!那朴师弟母亲多大年纪?”
“她也就比我大三岁,今年三十一。”
“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啊?”
朴九母亲容颜苍老、两鬓斑白,所以无弃才误以为四五十岁。
花娘眉宇间掠过一丝伤感,叹了口气:
“唉,彩玉十五岁就跟人生了孩子,又在朴家饱受欺凌虐待,身心俱损,自然比别人衰老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