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弃往床上一躺,双手抱头伸直双腿。
呼!今天下山、上山、再下山,又在竹筏上站了一路,两条腿早已酸的不行,正好歇一歇,躺着躺着,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弃哥……弃哥……弃哥……”耳边传来阵阵呼唤。
无弃睁开眼,朴九站在床边。
“师父回来了?”
“没有。”朴九指指外面:“天已经黑了。”
无弃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嘿嘿,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啊。”
“弃哥,你饿不饿?”
无弃以为朴九做好晚饭:“哈,你做了啥好吃的?”
朴九脸一红:“我……我没做。厨房啥都没有,咱们出去吃吧,出门右转不远,有家面馆味道不错,师父很喜欢,你想不想试试?”
“好啊。”
无弃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哼,老头儿喜欢的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二人下楼出门,关门上锁,一起往面馆走去。
面馆在同一条街上,距离四五十步,老远就看见热气腾腾白雾缭绕,客人进进出出,生意十分红火。店门外挂着幌子——“煌北羊杂面”,一股熟悉的羊肉香气扑鼻而来。
无弃咽了下口水:“你跟师父吃的是羊杂面?”
按规矩,道士无论何处都不准吃荤,蒙生要求低一等,只要不在道观里吃就无所谓。
朴九面露尴尬:“我们点的是清汤面,但老板没洗干净锅碗,面里混了点肉汤、羊杂碎,我们也没……没办法,总不能扔了。”
无弃知道,师弟绝对讲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师父教你的?”
“……”朴九低头不语。
“嘿,这馋嘴老狐狸!”
二人走进面馆。
店里一共四张桌子,全都坐满客人。有好几个家伙站在柜台旁边,端着面碗一边吃一边等位子。无弃挨个桌子走一遍,瞧瞧谁碗里的面少,估算哪里可能出现空位。
忽然,墙角有个黑衣男子站起身,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无弃噌的窜过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论抢座位,谁能抢的过“飞鸿绝影”?(嘻嘻,当年创制《幽篁三诀》的上古高人,终于可以瞑目啦)。
他挥手招呼:“师弟快来啊,咱们挤挤可以两人坐。”
伸手将黑衣男子的面碗推开,却发现满满一大碗,面根本没吃两口。
咦?这么香的面怎么不吃啊?
无弃好奇转头望去,忽然发觉黑衣男子的背影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嗯——到底是哪里呢?……他忽然脑子一闪,腾的站起身,大喝一声。
“站住!不准走!”
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从自己手里逃走、鬼燔匠手下杜老三。
杜老三做贼心虚,听到喊声头都不回,撒开两腿就往外跑,恰好伙计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杜老三一把抢过面,回手朝无弃砸来。
无弃头一歪,后面一位客人倒了霉,被砸中背部,碗咔嚓碎开,连汤带面洒了一身,腾的跳起来,“啊”“啊”“啊”连声惨叫。
“弃哥,那家伙是谁?”朴九满脸震惊。
“回来再告诉你。”
无弃来不及解释,拔腿就追。
正值黄昏,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无弃怕撞到无关路人,不敢施展“飞鸿绝影”,只能跟对手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追着追着,忽见杜老三一个转身,嗖的钻进旁边一条宽巷。
无弃紧随其后。
巷子里光线昏暗,地上堆了许多垃圾杂物,破竹筐、烂家具……
左一堆、右一堆,堆的比人还高,视线完完全全被遮住,噔噔噔、噔噔噔,脚步飞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无弃在杂物堆间转来转去。
往前追了三四十步,来到一处丁字路口,一条窄巷横在面前,他东张西望左瞅右瞅,窄巷里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楚。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不到任何声音。
杜老三消失在黑暗中。
无弃不甘心就这么回去,选择往左追去。他只是随便一选,并没有任何理由。
大不了扑个空嘛。
无弃运气不错,没追几步,发现一只竹筐翻倒在地,从筐中倒出一大堆炭渣,还冒着滚烫热气,应该刚被撞翻不久。
哈,一定是杜老三。
他心中一喜,加快步伐往前追去。
刚刚追出十几步,忽然站住脚,前方已是窄巷尽头——
一扇黑漆木门,两只铜兽门环。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里面隐约有呼呲呼哧声,既不像人的声音,也不像动物的。他听了许久,伸手轻轻推了推门。
吱——
咧开一道窄缝,哟嗬,门居然没闩。
他把眼睛凑近门缝,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
他轻轻推开门,打开火折子,借助微弱亮光,眯眼望去,一进门是堵影壁墙,墙面原本刷的白灰,已经被烟熏的黑漆麻乌。
他小心翼翼跨进门槛,走到影壁墙侧面,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呼的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里面是一间宽敞大屋,屋顶很高,相当于两层楼。
屋中央摆着一座冶炼炉,一人多高,炉身肮脏不堪锈迹斑斑。
从顶上房梁垂下数根铁锁,分别勾住炉盖和两侧炉耳。
炉盖上插着一根圆筒烟囱,奇怪的是,烟囱并未往上伸出屋顶,而是在半空折个弯,转而向下,伸到地板底下。
冶炼炉侧面伸出浇注口,细细长长,形状好似鹤嘴,“鹤嘴”下方是一副紫铜模具,外表崭新发亮,里面涂满光滑蜂蜡。
模具旁边摆着一只长方水槽,三尺长、一尺宽、半尺深,随时用来淬火。
炉膛里火光熊熊,燃尽的炉渣掏出来,随便丢在地上,冒着滚烫热气,时不时还一闪一闪发亮。
炉子另一侧,靠墙堆起一堆高高炭粉,最上等的精炭,乌黑油亮,斜插一把木柄铁锹。
一位光头大汉坐在炉前矮凳上。
赤裸上身背对无弃,体型壮硕,膀阔腰圆,肩膀上搭着白色毛巾,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不停拉动风箱,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这显然是一间冶炼作坊。
冶炼作坊?!
无弃心一惊,赶紧回忆刚才追过的路径,面馆出门右拐、右拐入宽巷、再左拐到窄巷……
脑中赫然浮现一面白色幌子——
“绿山铜器行”。
我嘞个去,自己居然追进绿山铜器行,只不过走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