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弃浑身湿漉漉回到桃花观。
范九通正在房间给莫胜男讲解《药王经》,墙上挂出几幅《百草图鉴》。
莫胜男以为失足落水,赶忙站起身,埋怨道:“唉,你咋这么不小心啊,快回屋把湿衣服脱下来,我现在烧水去,寒冬腊月的,你这不是没事找病嘛。”
“下锅前记得把自己毛褪干净。”
范九通狠狠瞪了一眼。
“师父,出事啦,小虎被绑架了。”
“谁干的?”范九通一惊。
“小虎表哥带来的人。”
“强盗?”
“不,是个修士。我本来已经抓住,没想到被他跳河逃走。”
无弃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经过,取出青铜手镯递过去:“这就是戴在修士手腕上的。”
范九通接过青铜手镯,举到眼前仔细打量。
莫胜男很不解:“修士为啥绑架一个乡下小孩?”
“我不知道,也许为了勒索钱吧。”无弃猜测道:“小虎表哥赌博刚把家里房子输掉,被他爹痛打一顿离家出走。”
“可小虎家一介农民哪有钱啊?”
“其实我也不相信,但除了钱,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无弃转头望向师父:“您怎么想的?”
范九通一直默不作声,盯着掌心的青铜手镯,一反常态神情严肃,眉头紧紧皱成“川”字。
“……胜男,你马上通知大鹏、朴九,所有人都到教室集合,为师有事对你们说。”范九通拿着青铜手镯,起身快步出门。
不一会儿,所有人到齐。
徒弟们端端正正坐在各自书案后面。
“今天不是上课,你们都坐近点。”范九通招招手。
莫胜男以为是闲聊:“要不徒儿去烧壶茶,大家边喝边聊。”
范九通微笑摆摆手:“待会儿的话题可不轻松,为师怕你们喝不下去。”
大家一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教室里鸦雀无声。
范九通开口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为师来桃花观之前做什么的?”
蒯大鹏答道:“您说过的,在总坛戒律院担任执事。”
范九通又问:“外放观主一般由圣光院派人,为师一个戒律院执事,为啥会被派来担任桃花观主?”
徒弟们一齐摇头。
“一切要从一桩案子说起……”范九通娓娓道来——
我蒙生毕业后,一直在总坛戒律院做事,从见习道士、普通执事一路升到资深执事。
十五年前某天,我被掌院紧急派到鱼梁,协助官府处理一桩凶杀大案,案件与修士有关,依照《俗道律》,天师府必须出手。
凶手是一名炼器师,公开身份是铜匠,在鱼梁城开一间铜器作坊。
他是鸢州人,年轻时被铜水溅到毁坏面容,一直戴鬼首面具示人,自称“鬼燔匠”,手艺精湛,不少达官贵人慕名定制器物。
鬼燔匠罪行暴露纯属偶然。
某天晚上,一名小偷潜入铜器作坊偷东西,躲在房梁上,亲眼目睹鬼燔匠将一名年轻女子,丢进冶炼炉焚尸灭迹。小偷后来被官府抓住,为求减刑,主动举报鬼燔匠。
官府立刻派人抓捕,结果数十位贲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凶手是修士。
我赶到现场时,鬼燔匠已经逃之夭夭,仔细搜查铜器作坊,发现一间密室,找到大量女子首饰、衣物,足有数百件之多。
经过调查,物品主人都是各地失踪案受害者。数年间,篷州发生数百起人口失踪案,失踪者全是年轻少女,作案者手段高明,官府一直没找到线索。
鬼燔匠绑架年轻少女,投入炼器炉制作法器,此等丧尽天良行径,绝非正道作派。
我怀疑他与长生教有关。
果不其然,我在密室找到线索,鬼燔匠乃长生教傀儡宗一位饲主。
我认真研究作坊内那座冶炼炉,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一座高级炼器炉。
炼器炉乃法器之母,铸造十分不易,高级炼器炉更是少之又少,炼器师往往视作生命。鬼燔匠虽然人逃走,但肯定舍不得炉子,必定会想方设法把它偷走。
我向掌院建议,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只要牢牢盯住炼器炉,鬼燔匠必会自投罗网。
为了便于监视,我被派到桃花观担任观主。
本以为一两年就能结案回去,唉,没想到一待就是十五年。
……
“您说的铜器作坊,应该就是‘绿山铜器行’吧?”无弃恍然大悟:“难怪您会在门口卖酒,原来是在蹲守凶手啊。”
莫胜男好奇道:“鱼梁还有谁知道您的计划?”
“为师担心消息走漏,在鱼梁只告诉一个人——镜心观主楼敬之。”
“楼观主不可能帮您盯着铜器行,万一鬼燔匠趁您不在,偷偷把炼器炉运走咋办?”
范九通哈哈笑道:“炼器炉重达数千斤,想运走没那么容易。为师还在炉底藏了追踪符叶,无论它运到哪里,为师都了如指掌。”
无弃不解道:“既然有追踪符叶,您为啥还要去铜器行门口蹲守?”
范九通还没开口。
莫胜男抢着替师父回答:“追踪符叶会不停消耗自身灵炁,一旦所附灵炁耗尽,符叶就会失效,所以必须定期更换新符叶。”
原来如此。
蒯大鹏眼睛一亮:“师父,您今天重提十几年前旧案,莫非怀疑鬼燔匠与绑架小虎有关?难道他是那位戴面具的饲主大人?”
“没错。”范九通点头赞同。
无弃感觉有点牵强:“您还有别的证据吗?总不能戴面具的统统是鬼燔匠吧?”
范九通举起青铜手镯:“这只手镯就是证据。手镯上花纹和炼器炉上的一模一样,绝对与鬼燔匠有关。另外还有一个证据……”
范九通顿了一下:“鬼燔匠最近会现身鱼梁,时间刚好对上。”
四位徒弟一齐瞪大眼睛。
“您咋知道的?”
“为师这趟出远门,在岚州走访三个月,打探到的消息。”
范九通看徒弟们一脸疑惑,微笑解释:“为师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鬼燔匠踪迹,苦于没有头绪。”
“三年前,为师偶遇一位总坛同事,他主修的正是炼器,一语点醒为师——鬼燔匠身为炼器师,这么多年不可能无所事事,荒废技艺,必定会另铸一座炼器炉。”
“铸造冶铜炼器炉,需要大量上古精铜,多半只存在于古墓中的明器,要么盗墓、要么从黑市购买,渠道十分有限。”
“为师结交黑市商人,追踪明器流向,很快发现蛛丝马迹。”
“煌月府有座铜器作坊,这些年一直不停收购各种青铜明器,重量多达数千斤。可惜当为师赶到时,对方已经搬走不知去向。”
“为师不死心,继续托人打听消息,终于在半年前收到风声,对方可能藏在岚州深山之中。”
蒯大鹏挠挠头:“岚州到处是山,岂不是大海捞针?”
范九通笑道:“为师运气不坏,恰好看到一份悬赏告示。当地有个采花贼,到处绑架年轻女子,为师一下子想到鬼燔匠。”
无弃一个激灵:“这个采花贼叫什么?”
“当地人只知道他的绰号。”范九通笑道:“滑稽的很,叫‘鬼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