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榜贴在蒙学馆门外。
一堵雪白墙面,青色巨幅纸张,三尺宽、五尺长,工工整整写满金色文字。
绝大多数新生已经看过榜单,三三两两聚在旁边,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满面愁容,更多人无动于衷,好像早就知道结果。
无弃快步上前,很快找到自己名字——
“息风苍无弃,鱼梁桃花观。”
鱼梁不错,可以随时打听薛欢有没来报到。
至于桃花观嘛……好像有些耳熟。
他仔细一想,忽然想起蓝玮曾说过。
桃花观是一座五等乡观,烂的一塌糊涂,观主范九通绰号“酒桶”,一年到头在外面闲游,对徒弟不管不问,甚至有徒弟当了十五年蒙生,仍然毕不了业。
无弃回忆起蔡特使的话。
原来这家伙说的处分,就是指分配到桃花观啊。
蓝玮见舍友沉默不语,以为他心里难受,满脸愧疚:“兄弟,对不住啊,让你一个人扛处分。”
无弃咧嘴嘿嘿一笑:“没事,就像你说的,我是私生子,去哪儿都一样。”
他并非说说而已,真的一点儿不担心,自己反正验炁已达到二重天明觉境,如果不为了等该死的薛欢,随时可以毕业。
蓝玮哪里知道,还以为他在说反话,顿时臊的满脸通红,低下头支支吾吾:“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弃没解释,继续浏览榜纸——
……
“九离曹月,缁春锦芳观。”
“咸风劳大海,子归丹朱观。”
“苍绝萧达,醴泉甘泉观。”
……
忽然看到舍友名字:“碧潮蓝玮,风眠流响观。”
无弃转头笑道:“哈,这不正合你心意,你小子可真走运啊。”
蓝玮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哪是什么走运啊,是我用五颗夜明珠换来的!”
无弃一愣:“怎么回事?”
“我爹想让我去栖篁清风观,离总坛最近,近水楼台机会更多,提前跟明教院芥掌院打好招呼。”
“我当然不想去,所以偷偷给蔡特使送了份大礼,设法把我分到风眠,呵呵,我爹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要是知道结果肯定会气死,呵呵,呵呵呵。”
无弃纳闷:“你啥时候给蔡特使送的礼?”
蓝玮跟自己一样,都是昨天刚到的,报到、验炁,然后一直待在宿舍,根本没时间送礼啊。
“一个月前。”
蓝玮凑在耳边小声:“这姓蔡的是个色鬼,在风眠偷偷置办一处宅子,包养了一位风尘女子,我送给女子五颗夜明珠,请她帮忙吹枕边风,嘻嘻,果然灵验的很。”
“别人也都送礼吗?”无弃指着榜上密密麻麻名字。
“当然喽,送礼、请客、托关系……各找各的门路,毕竟分配好坏直接影响孩子前途,哪个家长也不敢轻忽。”
无弃点点头,反正这种事跟自己沾不上边,继续往下看,一直看到最末一行——
“鱼梁朴九,鱼梁桃花观。”
哈,看来今年的倒霉蛋不止我一个嘛!
无弃忽然脑子一闪,转头问舍友:“这个朴九跟被鱼梁朴氏啥关系?”
“噢,他就是朴氏家主朴道安小儿子。”
“朴氏满门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咋会有漏网之鱼?”
“朴九可不是什么漏网之鱼,朴氏之所以被关起来,全是他的功劳。”蓝玮语气怪怪的,不像赞扬,倒像是挖苦。
“到底咋回事?”
“嗨,说来也是朴氏自找的……”蓝玮开始娓娓道来——
朴氏乃鱼梁第二望族,仅次于世袭鱼梁伯蔺氏。
朴九母亲地位卑贱,原本是风尘女子,虽然给家主朴道安生了儿子,但始终得不到名分,只能在家里当下人,每天干一堆家务活,朴九心疼母亲,有空就偷偷帮忙。
一个多月前,朴九打扫屋子,发现一只青铜手炉,样式特别,拿给私塾先生鉴别。
没想到私塾先生当晚就暴毙床上,死状极其怪异,浑身无一伤口,脑髓却被吸光光。
(嗯?无弃听到这里,脸色大变,好在蓝玮正说的起劲,一点儿没察觉。)
官府毫无头绪,只得向镜心观求助,一查不要紧,原来铜手炉里养着一只噬魂虫,此乃魔道邪物,不法修士常用它提升修为。
楼观主立刻派门下弟子搜查朴府,在练功道场地下发现一间密室,找到多只噬魂虫,立刻拘押朴氏满门,同时上报总坛戒律院。
就在朴氏落网同一天。
东郊发生惨案,多位村民暴毙山中,死状与私塾先生一模一样。楼观主亲率门人搜山,果然又发现噬魂虫痕迹,为避免更多人受害,用结界将整座山封禁起来,不准人畜进出。
案情重大,新任掌教风师极其重视,严令戒律院尽快查明真相,派出鉴察特使坐镇镜心观,日夜提审朴氏族人,但至今无人招认。
朴九虽是无意之举,但毕竟提供宝贵线索,第一时间抓住元凶,避免更多人受害,所以戒律院对他网开一面,没当作嫌犯关押,甚至允许他参加今年新生报到。
蓝玮因为朴瓒的事,本就对朴氏没有好感,趁机幸灾乐祸:
“这朴家纯粹自找的,要是肯给朴九母亲一个名分,她不用干家务,朴九就不用帮忙,也就不会暴露修炼邪术的秘密,嘿,真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朴九也没好哪儿去。本来以朴家的实力,他可以有更好去处,现在整个家族都毁了,只能去桃花观,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无弃苦笑道:“看来这桃花观就是个泔水桶,别人不要的通通往里扔。”
他很自觉把自己也归为泔水一类。
将近中午,新生们陆陆续续离开,相互道别各奔东西。
无弃身无分文,本想蹭顿午饭再走,没想到观里居然不管饭,唉,只能饿着肚子赶路啦,幸好桃花观同在鱼梁,相距不过二三十里,晚饭还是能赶上的。
无弃悻悻跨出镜心观后门。
没走出多远,遇上一个男孩,约莫八九岁,用褂子下摆兜了许多鹅卵石,隔着墙往道观里面扔,一边扔一边骂骂咧咧:
“臭鸡蛋——臭鸭蛋——乌龟儿子王八蛋……臭鸡蛋——臭鸭蛋——乌龟儿子王八蛋……”
哟嗬,小小年纪竟敢往道观扔石头,胆子挺肥啊。
难道被哪个道士欺负了?
无弃十分好奇,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墙边看热闹。
果不其然,一名年轻道士气呼呼冲出来。
“喂,你在干嘛呢!”
出人意料的是,男孩只瞅了一眼,既不逃走也不停手,继续往观里扔石头。道士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胳膊扭到身后,褂子兜的石子哗啦啦全掉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快放开我!”男孩拼命扭身挣扎,哪能挣的过大人,气急败坏狠狠一口咬在道士胳膊上。
道士气的一把将男孩推倒在地,捂着胳膊骂道:“小崽子,你属狗的啊?”
男孩毫无畏惧,爬起身怒吼:“我砸坏蛋关你屁事啊!”
“胡扯!这里是道观,哪来的坏人?”
“我娘说的,害死我爹的坏蛋就在里面。”
道士一愣:“你、你爹什么人?”
“我爹是打柴的,被里面坏蛋害死啦,我再也见不到啦。”男孩忽然开始嚎啕大哭:“呜呜……再也见不到啦……呜呜呜……见不到啦……呜呜呜……”
道士心生恻隐,和颜悦色问道:“你说的坏蛋是谁?”
“哼!”男孩一抹眼泪,咬牙切齿道:“姓朴的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