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弃顿时吓了一跳。
赶忙循声望去,呼!虚惊一场,原来不是冲自己喊的。
远处有四个人影沿着墙头奔跑,一人前面逃,三人举着火把后面追,踩的瓦片稀里哗啦,纷纷往下掉落,摔在地上嘁哩喀嚓。
他们方向正朝无弃而来。
抓贼吗?
哈,敢跑来道观偷东西,这贼胆子够大的。
他们越来越近,无弃松开手落回地面,躲到旁边假山后面。
忽听一人高喊:“站住……快站住……再不站住我要出手啦……”
后面模模糊糊一串咒语,只听清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即!”
只见一道青光划破夜幕,咻的射中前面逃跑者,“唉哟”一声从墙头摔落,屁股着地四仰八叉。
逃跑者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身,一瘸一拐继续往前逃跑。三名追赶者也从围墙跳下,很快追上目标,站成品字形,将逃跑者围在当中。
无弃离他们仅仅数步之遥,凭借火把光亮,看的一清二楚。
逃跑者年纪轻轻,头发凌乱、样子狼狈,一身深蓝圆领锦袍,好久没有换洗,脏兮兮皱皱巴巴,配饰倒不错,腰系玉带,侧面挂一块青色玉佩。
显然是位世家公子哥。
追赶的是三名道士,个个身背长剑,左手举火把,右手捏指诀,指尖对准公子哥。
公子哥气喘吁吁瘫坐在地,举起双手:“呼……诸位……别误会……呼呼……在下真没想逃……”
为首道士当然不信:“不想逃你在干嘛?”
“在下只想……呼……只想……出去吃顿饭……呼呼……”
公子哥总算喘匀:“诸位有所不知,在下从小无酒不欢、无肉不欢,悔思院里一日三餐青菜豆腐,实在难以下咽,一闻到味道就想……呃——”
公子哥作势欲呕。
“‘圈禁期间,任何人不得离开’,难道你不知道?”为首道士厉声质问。
“在下知道,但实在馋的受不了。不瞒诸位,在下现在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道观乃清修之地,圈禁在此,就是希望尔等静心思过,早日悔悟。”
公子哥脸色大变,愤愤不平高声回呛:“我啥都没干,哪来的罪过啊?分明是那个小野种栽赃陷害,我们全家都是被他冤枉的。”
“放肆!冤不冤枉自有总坛特使定夺,你少跟我大呼小叫!”
公子哥眼珠子一转:“要不这样,您陪我出去找家馆子,在下解了馋,您也不用担心我逃走,一举两得两全其美,您看怎么样?”
“呸,想的美!”为首道士冷笑:“朴瓒,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今晚试图逃走,回去必须关进面壁室,以后别说外面吃饭,哪怕到院子晒太阳都别想啦!”
“凭什么啊?我不服!我不服!”
公子哥昂着脖子大声抗议。
“这由不得你!”
为首道士手一挥,另外两名道士上前,一把将公子哥从地上拽起,双手反扭到背后,连推带搡,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无弃一直等他们走远,小心翼翼翻墙而出。
夜半,街上空无一人。
镜心观旁边没有任何坊肆店铺,无弃一路摸黑前行,一直走到第三个路口,总算看见一间裁缝铺,铺门半掩透出微弱灯光。
他推门走进去。
裁缝铺里只有一对老夫妻。
老头趴在案上,手拿剪刀咔叽咔叽剪一块青色棉布。老伴坐在旁边,对着昏暗油灯,手拿针线眯起双眼,吃力的缝一条麻布裤子。
老两口耳朵不大好使,直到不速之客走到面前,老头才猛然惊醒。
“客……小道长有何吩咐?”
“没事,我只是问个路,附近哪儿有酒馆食肆?”
老头儿先是一愣,随后抿嘴微笑:“小道长是刚报到的新生吧?”
“……”
“不用找啦,附近七八条街没一家酒馆食肆。”
“为啥?”无弃十分诧异。
“这一带铺面都属于镜心观,观里怕门人偷偷喝酒吃肉,不准开酒馆食肆。”
“怕自家人喝酒吃肉,就不准别人开酒馆食肆,这也太霸道了吧?”
无弃气乎乎抱怨。
老头儿摇摇头:“哎,话可不能这么讲,附近店铺全指着镜心观做生意,既然想挣人家钱,就必须遵守人家规矩,天经地义。”
无弃忽然发现,案板上布料颜色、材质,都与自己身上道袍一致,想必镜心观的道袍全是这里订制的。
离开裁缝铺,无弃继续前行,又走了四五十步,遇见一家木器行。店里堆了许多断腿的桌椅板凳,还有几张油漆斑驳的旧供案,显然都来自镜心观。
木器行掌柜给出一模一样回答。
镜心观附近不准开酒馆食肆。
无弃再次失望离开,抬腿跨出门槛,坐在门口修理板凳的木匠师傅,忽然抬起头,小声问道:“小子,你想喝酒?”
“你有酒?”
“我没酒,不过我知道在哪儿有卖。”
“快说快说!”无弃大喜过望。
木匠师傅伸手往外指:“出门一直往前走,走到路口左拐,看见一座青石拱桥,桥对面有一间鸢州佬开的铜器行。”
“铜器行门口每到晚上有个老头摆摊卖酒,十文钱一盏,我和几个同乡经常去光顾。”
“哈,多谢多谢!”
无弃兴冲冲找过去。
果不其然。
看见一座青石拱桥,远远闻到一股浓郁酒香,三四个脚夫坐在石桥栏杆上,两条腿悬空荡在外面,一手捧花生米,一手端瓷盏,边喝酒边吹牛。
无弃噔噔噔飞奔上桥。
抬头一瞅,对面一条长街,两边全是各种店铺,招牌高高低低,桥下第一家店铺外挑起一面白色幌子,赫然上书五个黑字——
“绿山铜器行”。
白幌下面停一辆手推独轮车,车上摆着两坛酒、一叠破瓷盏、几只空葫芦。
车旁坐着一个老头儿。
嚯嚯嚯,嚯嚯嚯。
无弃激动一口气跑过去。
老头儿头发灰白,脸颊皱巴巴、红扑扑,眯缝小眼,红色酒糟鼻,衣服邋里邋遢,身子斜靠店铺门板,翘个二郎腿,手里端着酒碗,喝一口,嘴里砸吧半天。
无弃走过去,用力抽动鼻翼:“哇,你这酒好香啊,叫什么名字?”
这真不是恭维,无弃以前在合欢坊闻过各种酒,没有上百种也有几十种,从没闻过如此特别酒香。
老头儿面无表情:“自家酿的,没名字。”
“怎么卖啊?”
“一百文一盏,你要筛几盏?”
无弃两眼一瞪:“你少蒙我,你卖给别人都是十文。”
“卖给别人十文,卖给你就是一百文。”老头儿理直气壮。
“为什么啊?”
“你小子是镜心观的新生吧,要是被那帮牛鼻子道士知道,还不把我摊子拆了……一百文你爱买不买?不买赶紧滚蛋。”
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买,当然买。”无弃伸手一指葫芦:“我想买一葫芦酒多少钱?”
老头儿一愣:“一葫芦?”
“没错,多少钱?”
“不还价。”老头儿张开五指:“五十两。”
“您没开玩笑吧?”无弃吃了一惊。
我去,就算顶级“熏风酿”也没这么贵啊,你他妈简直是赤裸裸的敲诈啊。
老头儿两眼一翻:“你少跟我瞪眼!”
“你这一葫芦酒肯定带回观里,还能不被道士发现?老头子我肯定要躲一阵子,好长时间不能做生意,你不要补偿我的啊?”
无弃顿时气消,嬉皮笑脸:“嘿嘿,您放心,就算被发现,我也不会说是您买的。”
对方冷笑一声:“咱俩初次见面,我凭什么信你啊?”
“可、可五十两也太贵了吧,这么多钱足够买间酿酒作坊了。”
“你嫌贵就别买,我还不想卖呢。”
老头儿抬头望天,不再理睬无弃。
无弃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回去,少挣点就少挣点吧,一咬牙一跺脚:“五十两就五十两。”
他掏出蓝玮给的银票:“这是一百两,你找我五十两。”
老头儿不接:“我没钱找,你换开给我。”
“钱庄都关门了,我上哪儿换开啊?”
“这我管不着!”
老头儿放下酒盏,双手往怀里一叉,闭目养神,似乎吃定无弃。
无弃等了许久,对方一点儿没让步意思,再耽搁下去对自己也没好处,只好乖乖妥协——
“算了,要不你卖我两葫芦酒,刚好一百两,不用找啦。”